有人在喊。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钱大班,她冲到连裳面前,看了她半晌,才猛的给了她两耳光。
连裳的脸肿了起来,她知道这就是还要她了。
戏班子那边听了消息,找上门来要人,连裳只把那包土交给了方班主,然后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方班主一张红脸忽地煞白,“好,好,好。”
他连声说道,接着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
“那顾月楼真死了?”
钱大班问连裳。
连裳偏过头去不答,两行眼泪又掉了下来。
钱大班晓得多半是真的,接着又问道,“这女娃是谁?顾月楼的种?”
连裳摇摇头,“是我买的。”
她说,“叫阿六。”
第9章
阿六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天,那是戏台都搭好了,只等着角儿旦儿粉墨登场的时候,她用尽毕生所学,一颦一笑都设计,自以为还称得上精彩,但回头去看,不过是在轰轰烈烈的大时代里,凑了个热闹。
那还是40年代初,日本人打中国,租界是不碰的,上海人聊起天来,都说多少经济和工业在这里,日本人投鼠也要忌器。
然而防空警报还是一样的响。
上海这地界上办起了厂,兴起了民族工业和无数的外国企业,街上尽是些当巡警印度阿三,逃难的犹太人和趾高气昂的欧美人。
白天还不怎么样,只觉得拥挤热闹,到了晚上,十里洋场亮起灯来,才看得出这几近畸形的繁荣。
这繁荣中又生出许多传奇,多半是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女人的故事里总离不开一个男人,而男人的故事里未必有女人。
但如果把回忆和历史都抽象了,那只不过是一个很微妙的时代,称不上传奇,也称不上轰轰烈烈。
只不过是天色快要晚一点,又没有暗下来的时候。
是一切快要开始,距离开始又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
对于阿六来说,就是上海滩第一批舞女快要收手,而下一批又还没有带出来的时候。
阿六是在一家小舞厅出道的,那天傍晚就开始准备了。
带她的连裳是个老舞女,现在是不行了,但早个十年前,连裳这个名字,在十里洋场浸淫的人嘴里可谓是翻来覆去,从这个遗老的唇,到那个新贵的舌,颠来倒去,着实风光过一阵。
连裳的故事,也算个传奇,但阿六并不清楚内情,她只知道连裳当年出逃过,她就是连裳回来的时候买下的。
说连裳是传奇,是因为她出逃前不过是小有点名气,等她出逃回来后,却是大出风头,一跃成为当年上海滩数一数二的红舞女,人脉之广,甚至还有人找上门来求她拉关系,只为见上某位大人物一面。
连裳的传奇还在于,她不仅自己成为了当红舞女,而且还替她们舞厅发掘了许多人才,许多新来的姑娘,经她一点拨,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当时上海的巷子里塞满了无数这样无路可走的姑娘,她们或软弱,或泼辣,或讲上海话,或讲外地话,但都眉清目秀,标标致致。
上海一夜间给了这些无助的女孩荣光,把她们改造成说一口娴熟上海话会拿腔作调的女人,她们象征着美丽和精致,为点缀这个繁华都市而存在。
上海挖掘出了她们最鼎盛的样子,也透支了她们,她们中的大多数在短暂的辉煌之后,就无可救药的苍老下去,像后来的连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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