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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鹤生孩子的那天,外边来了消息,说陈军官带的队伍在哪个山弯全军覆没了,包括梅家过继来的小少年梅业成。
来人来到梅宅报信时,是二爷听的消息,绣鹤已然进了产房。
二爷一张核桃似的老脸上沟沟壑壑都填了泪,他站在产房外边等着,心里打定主意不让绣鹤知道。
然而他等到大半夜,绣鹤也没能出来。
绣鹤躺在当年她母亲的床上,身下的褥子被染成了血色,她额前有一缕湿发,贴在那里,然而没人帮她挽,她心里惦记着,想着等下要拂一拂。
那产婆是梅家的老人了,还管绣鹤叫小姐。
只一径的喊让小姐使劲,绣鹤半眯着眼,睫毛都是湿的,她只盼着有个人能帮她使劲。
她想起了那天第一次上梅家来的陈军官,外人只会叫他军官,她却知道他的名,他叫陈均林。
均林第一次上梅家,是二爷招待的他,他穿着军装,脸上同时有股年轻男孩子的稚气和成熟男性的沉稳。
绣鹤站在屏风后和他聊天,说梅城的风物和人情,梅家作为梅城的第一大户,自然是带头支持民国政府。
这年轻的军官听到她的表态之后咧开嘴笑了,绣鹤就是在这一笑里爱上了他。
他告辞的时候,绣鹤主动走出了屏风,说要送一送军官。
他们两个走到半途,人还没送出去,就拐弯逛起了园子。
梅家的园子是当年专门请人设计的,两人一路穿花拂柳,陈均林只觉得曲径幽深,没走几步又豁然开朗,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绣鹤园子是早逛惯了的,然而今日陪着他,却觉得一切都是崭新的,假山和泉都好像不认得,这园子新到刺人眼睛。
一如她新发现的爱情。
值得吗?绣鹤想,值得当然是值得的,她一生中从没有过那样快乐。
尽管短暂,但若是太长,快乐也就没有那么快乐了。
绣鹤的孩子生了整整一宿,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是个女孩子,产婆大声的报起了喜。
二爷的眉毛展了,脸上的沟壑都往上弯。
然而没过多久,那产婆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绣鹤血崩了。
绣鹤临终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新生的女儿,她的眼睛望着门的方向。
他们说,姑奶奶在等陈军官和小少爷回来。
其实不是这样,绣鹤生命中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若干年前她母亲去世后,刚跨进门的自己,那个她更年轻,穿着她母亲去世那天穿的衣裳,满脸都是惊愕。
绣鹤选在这间房生产是有原因的,她的命运早就被她偷看过了。
所以她一直都活得很安心,因为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绣鹤是和梅业成的衣冠一起下葬的,他们两姑侄的墓地被安在梅家的陵园里,这里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添人了。
无生也就无死,其实是很好的结局。
当天晚上大家都散了,梅家仅剩的下人们也都收拾东西走了,梅家曾经的鼎盛楼塌似的,叫看客唏嘘,只还有一个人站在墓前不肯走,是刘世。
刘世在墓前站了一晚上,二爷就在他的院子门口等了他一晚上。
他还记得绣鹤的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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