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下一层船舱,空间便越逼仄,光线越弱。
船工一路沿木梯降到底舱,周围已是一片晦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阴湿霉水、朽烂木料和呛鼻石灰的气味。
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除非船舶大修,否则没人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
这一层分了十几个封闭隔间,如同一个个阴森的兽巢,隐约可以到许多巨大的石躯趴伏其中。
船工略微辨认一下方向,径直走进右侧第三个隔间。
在黑暗中,不时有古怪的嚓嚓声传出来,还有低微而模糊的呢喃,似是某种祝祷。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船工从隔间里走了出来,脚步轻快了不少。
他重新爬回甲板上方,混入其他忙碌的船工之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短暂离岗。
恰好在这时,望风手观测到一阵江风吹过,立刻发出信号。
船工们迅速调动帆面,兜住迎面而来的江风。
艄手们感受到船速又提升了几分,一起有节奏地发出“哟嗬嘿”
“哟嗬嘿”
的号子声,加速划动。
这条大船向着南京疾驰而去。
同样的号子声,此时在南京城中也响了起来。
“哟嗬嘿”
十几条胳膊同时绷紧,合力将一根粗大的木梁抬离地面。
大梁的下方是遍地的瓦砾与家具碎片,中间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成年男尸。
他的头颅和半边身子都被压瘪了,血和脑浆在地上凝固成一摊触目惊心的污秽。
啧啧的惋惜声从周围响起。
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摧垮了屋舍,脱了架的大梁斜倒下来,正正地砸中这个正在床榻上酣睡的倒霉鬼。
吴不平凝视着这一番惨状,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这套宅子位于南京城太平门内的御赐廊,这一带的官舍是洪武年间为都察院修建的。
眼前这死者穿着一身团领青袍,胸前补子依稀可见一只七品獬豸,显然是一位监察御史。
昨晚那场地震,震塌了城里许多房屋。
工部的匠户忙不过来,应天府不得不紧急出动了三班差役,一起抢险救灾。
吴不平身为总捕头,负责巡查各处,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一听说这里死了位御史,他立刻赶了过来。
吴不平今年六十二岁,永远是一袭皂色盘领公差服,头戴平顶巾,腰别铁尺、锡牌,走起路来透着一股敦实的气势。
他独领应天府皂、壮、快三班总头役,屡破奇案,虽是北方人,可整个南京城地面无人不识。
公门里都称其为“吴头儿”
,江湖人唤他“铁狮子”
,老百姓则大多叫他的本名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有吴不平。
他问过死者左右的邻居,原来这位御史叫郭芝闵,扬州府泰州人,是南京广东道监察御史,单身赴任,并无亲眷跟随。
可怜郭御史刚搬来这里没多久,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是一桩明明白白的意外,倒不必去花费心思破案。
内院的尸身暂时不能动,吴不平便让衙役们退到外院,继续清理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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