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在寺里勘测画画。
有时当我盘坐在大殿外测量时,他会走进来跟弟子站在院中交谈。
当我坐在殿中临摹壁画时,他会带一群和尚进来讲法,并示意我继续画,不用管他们。
当我在佛塔旁掂起脚测高度时,一个高瘦的身影会拿过我的卷尺,在我头顶遮起一片天。
当我口渴时,一个小沙弥会及时端杯水送到我面前,然后一袭熟悉的褐红僧衣在门外一晃而过……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现在已经到了看见他就莫明地心跳加速,看不见他就若有所失丢三落四。
枕着他曾枕过的床,盖着他曾盖过的被,我都能小鹿乱撞地窃喜好一会。
在雀离大寺,我手上还在画着,目光却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直到他对视上我的目光给我浅浅一笑。
我当然知道我的这些反应意味着什么。
我再多看他的脸,多听他的声音,我会沉沦,我会不想离开。
但是,艾晴啊艾晴,你可以对任何人动情,独独不能对他。
他不是你的那杯茶,他跟你,隔着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他至死都是个和尚,而你,迟早要回21世纪。
所以,磨磨蹭蹭画了两个月后,雀离大寺的考察工作已经无法不结束。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在晚上课业结束后,跟他讲我的打算。
那天跟他讲解的是《史记》卷节。
我相信就算要你背出全部《史记》,你也能做到。
那你为何,又要叫我教呢?我的心跳快地要奔出胸膛,我,我能推测你是为了想每日来见我,才装出不曾读过《史记》的模样么?可是……可是……闭一闭眼,强迫自己按压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用我以为平静的音调缓缓说:“明日我就不到雀离大寺去了,我已经画完。
你知道在哪可找到去长安的商队?如果不知,我自己去找也可以。”
他沉默片刻,问道:“如今中原大乱枭雄并起,汉人与胡人互相仇杀。
你一孤身女子,为何执意要去那危险之地?龟兹虽小,总归安定,何不……”
“罗什……”
我轻轻打断他,“你心中有大愿想,要渡化芸芸众生。
为达此愿,你可愿意去那危险重重的汉地?”
“自然愿意。”
“我也一样。”
我盯着太史公一生心血所著的《史记》,“我也有理想的。
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么,我的志向是写出一部史书,能够亲历历史,还原历史真实性。”
五胡乱华自然是汉人历史上最悲惨的时期。
后赵石虎父子以杀汉人为乐,后赵短短二十来年,杀了几十万汉人。
冉闵废赵恢复汉姓,又颁《杀胡令》,只要看上去像胡人的一律杀死,一年之内,又杀了二十多万胡人。
中国的北方,在这二十多年里,尸骨遍野,惨绝人寰。
如果是这样的时期,就算给我核武器,我也没胆去。
幸好这是罗什刚出生时的事了,现在的中原,前秦已经除了凉州和辽东,基本统一了北方,恢复了生产。
而苻坚是我最欣赏的十六国时期的悲剧英雄,他的个人魅力让我极其欣赏。
趁着现在去他的前秦看看是我一直向往的,否则十年后淝水之战就是他的滑铁卢,北方又重新陷入四分五裂兵连祸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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