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冬夜,寒气侵骨。
长廊吞噬去昏绰灯影,愈地幽深。
香洗端着茶盘,侍立在杜圣心卧房外。
已经是夜半了,房里还亮着灯,什么声响也没有。
倪姬挣扎半晌,终还是缓缓举起了手。
静夜里嘎哑的门轴声,空乏得转不响一丝生气。
“天鹏,你还没睡吗?”
倪姬推门进来,故作轻松地笑。
踩着杏黄缀花地毯径直来到了中梁下一座半人高的晶岩鼎盆边,丢了几束助眠安神的素馨花,让杏木炭火慢慢地烤着。
接过香洗茶盘里的水壶放在内室的小团桌上道:“茶水已经凉好了,我特意为你送来。”
这间卧房不大,被东梁下一阙软绡梅花绣屏隔成内外两室。
稍小的外室作了书房,雾蓝账幔架了一个小小书台,东墙一具齐椽高的红木书架,陈放了无数书典古籍,简帛古卷。
内室稍宽,陈设煞是简单,除去西墙的妆镜台和当中小小的团桌木椅,便只余北一架豪华的扇形拔步。
棕红色檀木拼砌的床组,正中嵌了一张八尺见方的楠木大床,淡蓝色圆顶吊幔一直垂到铺着皂蓝长绒垫毯的榻板上。
内沿树了一架巨大的搭衣掩光屏,用象牙片雕画着一幅男女缠绵于秋千架的春宫图,画意半藏,人物形象极为生动。
通常这掩光屏后另有暗门,藏着夜厕的小室。
床前左右两端的折角,则各嵌了一方及腰的雕花床柜。
整座拔步华贵舒适,然本当齐整的床面,此时却是一片触目的狼籍。
褥子垫毯零乱地扭在一起,半幅蓝丝绒锦被无力地套拉在床沿,面上满布揉拧过的抓痕,榻台和床前地毯上,到处是靠枕、褥巾、铺掸拍、帐缀香包……
屋子里安静极了,偶有烛蕊的炸呲声,伴着昏黄烛光飘摇过满室的沉寂。
一眼未见杜圣心的身影,倪姬心头不由一紧,急步向床台探去,冷不防脚下踢到一样事物,垂目望间,是孤零零一只靴子。
绕过团桌,地上6续迎来两只袜子、一只靴。
倪姬目光缓缓上移,在看见床柜边那团白色身影的刹那,纠紧的心绪微微放松,随即却是更为猛烈的抽痛。
进门前她已一再告诫自己,绝不能在杜圣心面前软弱悲啼,不能再给他一丝丝的压力,然此时仍禁不住地满心悲恸。
杜圣心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内衫,赤着双脚,十个脚趾紧紧勾并一起,抱膝缩坐在西端的床柜角落。
左手深深地窝在怀里,低低埋着头,紧抱左臂的右手食指根部,清晰地印着两行齿痕,零乱的际下,左额还红红地肿了一大块。
倪姬惨然而笑,视野不觉被泪水模糊。
她不理解自己怎么还会笑,是欢喜,还是心疼?
她的丈夫没有变!
他也是个人,无论在外面多么张狂跋扈,焦躁怨愤的时候,还是喜欢折腾床上的褥具,伤心难过的时候,也还是会咬着自己的手指哭,甚至把头往床沿上撞。
但她也从未见他如此孤独害怕过,他像个在风雪夜街角无人抚慰的乞儿般缩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床案板的镂花缝中去,任谁人也看不到他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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