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揣着一颗火热又急切的心,在见到甘棠那一刻直接降到冰点了。
殷受快步走进去,在她面前屈膝蹲下来,目光落在她施了些粉黛的面颊上,心里闷痛一阵接着一阵,又去拉她的手,上头肤色暗黄,瘦骨如柴,仿若几个月里一下便苍老了十几岁,腹部高高隆起,显得她整个人越发羸弱了。
殷受心中闷痛,他不该要这个孩子。
甘棠陡然惊醒过来,见是殷受,忙提了提精神,自软椅里坐直了些,眉目间漾出了笑意,“阿受,你来了。”
先前为了瞒住他,甘棠废了不少功夫,宫里人被拨出去一半,基本不怎么出行,日日宽袍广袖,朝照常上,离得远,臣子们也不出端倪。
殷受心中既急且怒,又夹杂着痛意和不安,他听闻过女子生产艰难,许多伤了身丧了命,但没有眼下这么真实的,他不能承受她出差错,哪怕一丁点都不行,殷受握着她冰凉的指尖,怎么也暖不热,他后悔了,他宁愿当真同别的女子生孩子,也不想她受这一份罪,殷受胸腔里发闷,“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甘棠坐直了些,杵着下颌感受着他心底传来的惶急痛意,心中涩然,也不敢露出分毫,亦说不出那些糟心的实话,只笑道,“我们都需要这个孩子,再者怀孕的女子都是这般的,我不会有事,而且你忘记了么先前我们在明川得了两株万重草,我磨成粉装了起来,你用掉了一瓶,我拿走了一瓶,宝宝降世,我服用药,到时候你来给解热就好啦。”
事实上那瓶万重草早给她拿去给别人治病用掉了,毕竟这东西说到底是草本,存放不了多少年,且那是活血的大补药,她受不了那等剧烈的副作用。
且身怀有孕,万重草搁在她这倒成催命药了,她现成编了这么个谎言,完全是随口就来,不想他担忧难过。
“我最是惜命,你胡思乱想什么,并且孩子现在快要六个月大,非生下来不可,不然一尸两命了。”
殷受需要一个孩子,堵着朝臣们和天下人的嘴,熄了那些王室宗亲争夺王位的谋算,稳固江山,以免祸起萧墙
而她,她心里清楚,她不似殷受她那般他,但她两世以来毕生的感情都放在他这里了,他亦是她的唯一,他对她的好,值得她铭记生生世世,临终前,能为他做这一件事,她很高兴,也感恩上天。
有子女相陪,她走后,他也能快些振作起来。
甘棠见殷受犹自不安焦虑,知道是自己模样太糟糕的缘故,撑着自软塌上支起身体,一下便挂去了他脖颈上,哈哈乐道,“你这样愁眉苦脸,倒吓到宝宝,棠地虽形势一片大好,但我还没有让四海之内的子民都过上好日子,哪里会这么没有分寸,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万重草的药效殷受见识过,又见她眉开眼笑满目欢喜不似作假,心里勉强安定了些。
殷受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又亲,眷念痛惜,指腹自她没见眼侧一点点摩挲过,她一定不能出事,他想象不出她出事了他会怎样,他大概会发疯,会死,“棠梨,你不能出事,你若有差错,我会死,我必然活不下去。”
因为后悔思念和孤独。
甘棠心脏收紧,又努力平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一身的泥污,先去洗干净再过来,我现在怀着宝宝,得非常小心,不能吹风不能受凉,不能接近泥污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殷受嗯了一声,扶着甘棠在软塌上躺下来,给他盖好被褥,塞了个暖壶,快步绕到后头浴池去了。
待彻底感受不到殷受的情绪,甘棠这才按了按发疼的胃腹,一呼一吸的平复着胸腹里的绞痛,待稍稍舒坦了一些,慢慢起身挪回了案几前,翻了几卷奏疏,提笔批复。
倒不是她不惜身体,实在一些事非得她做主首肯不可,且身体难受的时候,做些事,时间过得快,也很能转移注意力。
她可能抗不到两年那么久,但这也没什么关系,两年能做的事,缩到一年里做好,让妲己安安稳稳接手棠国,她也就放心了。
殷受回来见甘棠正聚精会神处理政务,目光暗了暗,把软椅搬过来,抽了她手里的朱笔,低声道,“你这么坐着不舒服,你躺着,我念给你听,该怎么处置你说我写。”
甘棠无奈,只好依言过去躺着了,笑道,“遇上棠地的机密怎么办,都被你光了,我不是很亏。”
殷受不理她,拿过竹简一卷卷读起来,除却涉及提拔官员、增设门户的政务,其余赈灾救济、赋税农收,航运、工坊、丝绸述表,其它方国上奉的国云云,他都说了批复意见,甘棠若同意,便直接回了,到后头听不见声,殷受心头顿觉不安,抬头见她只是睡着了,心里紧绷着的弦这才松了点劲,起身打算把人抱去床榻上,却一动她就醒了。
甘棠四下了,揉了揉眼睛歉然道,“阿受,怀了宝宝比较容易嗜睡,我又睡着了,说到哪里了”
她夜里常常疼得睡不着,白日偶尔舒服点,就很容易犯困,有时说着话都能睡着了。
殷受摇头,“你安心睡罢,我来帮你处理政务,你信我,我若这时候对棠地不轨,那我必定五雷轰顶百毒侵身。”
甘棠是真被他逗乐了,她这辈子最不会怀疑的人就是殷受了,最不会怀疑他对她的心,不会怀疑他对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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