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主公一向最疼你。
当年在济南府,他每次回府之后,都会抱着你亲热好久,我从来没见过他在其他人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还是梁兴甫第一次在他面前谈及铁铉,吴定缘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头偏过去。
“你那时嘴馋,最吃沂蒙的山楂糕,每天不吃就哭。
主公没办法,只好求人去临沂买。
其实他一个山东参政,一张嘴,多少人巴巴地来送,他偏要用自己的俸禄买。
我不下去了,自己偷偷跑了一趟临沂,扛回来几十斤,一发做成糕点。
他把我抽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本来要退掉,结果你一哭,主公没办法了,只好收下。”
梁兴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那纸包被压得不成样子,打开一,里面是碎成末末的山楂糕,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
“吃点吧,你小时候可是最吃这些的。”
梁兴甫有些讨好地把山楂糕递过去,“若他知道你上去陪他,一定欢喜得不得了你想不想见主公”
吴定缘伸手“啪”
地把那纸包打落在地“我想与不想,你一样要动手,又有什么区别谁会想这个”
“我会想。”
巨人的情绪突然低沉下来,“我做梦都想见到主公。”
吴定缘冷笑“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梁兴甫闻言一震,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吴定缘知道这是个疯子,说什么都没用。
他索性一指紫微殿后方的司天台“你若有本事,就把这龙棺扛到司天台顶。”
梁兴甫也不问缘由,径直走到骡车旁边。
他双手一抱,抬上右肩,一个人硬把整具龙棺给扛起来了,当真称得上神力惊人。
梁兴甫就这么扛着棺材,一步步走进肃心道。
吴定缘这时候跑掉也没意义,便也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两人一棺,绕过肃心道里曲曲弯弯的廊道,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石礅高台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霾云终于尽数散去。
西去的日头仿佛为了补偿缺席,迟迟不落,浓郁到化不开的暮色斜照在司天台上,泛起一片黏滞的琉璃虚光。
高大的台墩半边青白,半边酡红,轮廓虚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之感。
吴定缘紧跟着梁兴甫,沿着盘龙阶一步步迈上去。
前方那巨大的背影几乎消融在这光色之中,隐然也多了一抹神秘,仿佛踏上祭坛似的。
苏荆溪曾对他分析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梁兴甫所遭遇的心病,是几乎一样的。
吴定缘为了忘掉那一夜母亲惨死的画面,把自己六岁前的记忆全数封闭;梁兴甫为了忘掉铁铉被凌迟所带来的冲击,选择相信这是飞去极乐世界的尸陀密法。
这个病殆无可解,除非自己能走出来,找到与现实世界的牵连。
吴定缘忘掉了一切,但好歹残留下来对朱棣面孔的恐惧,这是他与真相建立起的联系;而梁兴甫虽记得所有的事,却因执念而故意曲解。
“所以梁兴甫才会无比执着地施行尸陀密法。
一旦这个执念消失,自己就会面对残酷的真相。”
苏荆溪是这么判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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