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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淑闻言垂下眼睑,掩去自己闪烁的目光,低声叹道:“你说得何尝不是,奈何身为蠹虫,必须依附槐树而生,万事都不由己。
我们五蠹虽然也曾亲密无间,但被槐神拿去送人救急,说分散也就分散了。”
素来缺乏同情心的苻长卿只顾着问完自己的疑惑,听完杜淑的话后眉头都没皱一下,径自开口道:“我那侍妾一向胆小怕事,遇上难题就知道吞虫子。
今天也不知她为何要放你出来,我且问你,她上哪儿去了?”
“她?”
听了这话杜淑面色一白,像是不能接受苻长卿的不依不饶似的,眼中惶惶又掉出泪来,“她的魂魄暂时被我压制住了,等过十天我的精魄被这具肉身消耗殆尽时,她自然就会再度复苏。”
“喔,十天……”
的确与当初安眉的说法不谋而合,苻长卿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双目依旧不见同情。
朦胧夜色中,杜淑望着眼前漠然无情的男子,终是忍不住啜泣了一声,跪在他的膝前:“苻郎,三百年前我从你的墨迹中孕育而生,这份前缘对你来说,难道真的无关痛痒吗?她能比我更懂你吗?你们的身份地位、学识喜好,无不天差地别,总是勉强彼此迁就,难道就不累吗?”
苻长卿闻言一怔,心头像平静的湖面被夜风吹皱,漾起阵阵涟漪。
杜淑的话从他的记忆深处勾出了一线丝缕,奇异地牵动了他的心——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他自己也曾这样说过:
谁会愿意放开一个懂自己的人,而去屈就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呢?
一瞬间的犹豫被杜淑敏锐地捕捉,她不禁又凑近了一些,在灯笼昏暗的光晕中抬头痴望着苻长卿,犹带泪痕的脸显得那样楚楚可怜:“苻郎,你的眼睛在犹豫呢……”
苻长卿目光一动,墨黑的眼珠不动声色地盯住杜淑,听着她径自往下说。
“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苻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她能懂得什么?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她能懂得多少?她无法与你相配,你们根本就不合适,”
杜淑望着苻长卿缓缓地强调,语气却无比和软,“这一次她为什么要把我唤出来?就是因为苻府的生活使她太疲惫,而你给她的感情,不过是出于报偿和怜悯——这不是爱。
你需要一个懂你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一句暗示一个眼神,都能换她会心一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历尽艰辛,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和祝福。”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苻长卿心中冷笑着暗想,由着她继续往下讲。
“而我与她不一样,”
杜淑眉目含情地凝视着苻长卿,嘴角弯出一丝浅浅的笑,在潜移默化中煽动人心,“只要你愿意,十天内我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我可以让全洛阳的人都艳羡我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洛阳的青齐苻氏长公子,拥有了天下最绝色的女子。”
这条件的确很诱人,并且有了四只蠹虫的前车之鉴,苻长卿也相信杜淑能够办到她所说的一切。
这一刻他仿佛又将自己置身于公堂之上,收敛了所有爱恨喜怒,只在心中冷静地计较——既然他与安眉都已身心俱疲,既然蠹虫已然附身,那么为何不能将计就计、利用这只蠹虫为他们披荆斩棘呢?
想到此他不禁缓和下语气,佯装因她的话而动摇,将信将疑地问道:“如果十天后你就会消失,你就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是为她做嫁衣,而是为我自己,”
杜淑望着苻长卿,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苻郎,这十天内哪怕你只有一次心动,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苻长卿双目一动,墨黑的眸子里涟华暗涌,内心深处万千算计波澜壮阔,最后只化作春风般和煦的一笑:“好。”
杜淑望着他,如释重负般按住心口,笑意在嘴角心满意足地漾开。
这时灯笼中的蜡烛终于燃尽,白露园里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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