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是一个单薄柔弱的女人,本该细腻的皮肤却长着粗粝的茧。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她叫丁梅,如此简约的字眼。
而在此之前,我以为我不会在意别人的名字,因为我存在的所有意义都在于恨。
在她捂着我的眼睛带我回房间的时刻,我竟然也觉得那是我的母亲。
那一天我挣脱了她的手,执意走到门后,清理了那只黄狗的尸体。
可惜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丁梅感到很抱歉,用小心而无措的神情看着我,而狗分明不是她杀死的。
我觉得那些血迹留着没有什么不好,我每次踏进家门,都会记得我存在的意义。
代替那只黄狗的小黄豆出现之后,我和渡舟保有了未曾约定的默契,我们像对待一个在爱里成长的孩子那样,让他去玩,让他看儿童绘本,让他在草丛里肆无忌惮地疯跑,如果摔了跤、割破了膝盖,我会出现承受一切伤痛。
后来邻里街坊说起渡舟的时候,都夸他从小就爱看书,可以在镇上的小图书馆里待上一整天。
其实渡舟不爱看书,那些书都是我看的。
镇图书馆的看守人是一个退休教师,她和我认识之后,会在中午将她的饭分给我一半。
我问她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与世隔绝的天涯海角,一个一旦逃离进去,就不会有人会找得到的地方。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渡舟的母亲带他逃过了,最后的结果是被找到、被殴打,在居高临下的诘问中,尊严也随着自由一起坍塌。
退休教师说,与其逃避,不如面对,成年人都要面对这样的困境。
她还说,等我长大就明白了。
我已经明白了。
两个小朋友做不得数,我就是那个成年人,我会面对,我会负责,我会贪婪且饕足意满地欣赏那个人的消失,我会给他的坟墓插上盛放的花。
我来到渡舟身体里的第五年,在阅读了大量书籍之后,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不仅是他身体中的一个人格,而且是ISH角色——Innerselfhelper,在心理学上被叫做“内部自我救助者”
。
我能够认识其他人格,我也有着帮助他们的使命。
林梁猝死的那个下午,我在陈旧的小卖部买了一堆度数最高的酒,因为我知道那天他吃了抗生素。
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张着手狰狞地要向我扑过来,眼白布满血丝,挣扎着让我去叫厨房里的丁梅,让我拨打急救电话。
我站在原地看见他身后的天空飞扬的雪花渐渐停下这是几年来第一回下这么大的雪日光洒在雪上,给世界镀上一层玫瑰金般的迷人色彩。
我应该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原始的狂喜充斥在身体里面每一寸血肉都在翻腾叫嚣。
他从椅子上滚到地上我知道自己在笑但手也在颤抖我的额角流下汗来。
也许是畏惧,或者不甘,或者意犹未尽……林梁死了,但在那一刻,我也看见了攥住我命运的枯藤一般的手。
天花板和地砖在眼前晃动旋转的时候,小黄豆闯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积木,爬上二楼的阶梯,看见了我房间里那个狰狞的身影。
我要厉声让他滚开,因为我始终没有像学会丁梅那样,轻轻捂住别人的眼睛。
但我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小黄豆只是转过身,跳下了阶梯,话语很自然,“哥哥,我想吃冰激凌。”
渡舟答道:“走吧,我带你去。”
他走进厨房,牵着丁梅径直往外走。
丁梅还穿着围裙,却没有停下脚步,问他去哪里。
渡舟说他要吃冰激凌,就像外面,阳光洒落在晶莹的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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