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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睿回宫后去见了他的皇后,这是先帝为他选得良配,柳氏的母家曾扶持先帝上位,是满朝文武之中最富声望的世家,许久未见的女人在他面前款款而拜,衣裙端庄眉眼明艳,凤冠中的红珠不低一双明眸眼中的半分光彩。
这便是世家出身的嫡女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毫无瑕疵的模样,即能撑母仪天下的担子,又能艳丽温婉引男人怜惜。
凌睿曾想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便留着她,他早已在自己的寝殿边上为萧然隔出了一个偏屋,等萧然回来让他夜夜专宠,有这样一个贤淑规矩的皇后在,他也好用她来挡一挡随之而来的非议。
可萧然不回来了,不仅人不回来了,而且连一件东西也没留下,柳氏亲自替他打理了旧府中的摆设与物件,他再三下令不许任何人动萧然的住处,可就在即将清理完的那一日,萧然的旧屋走了水,除去砖墙砖地,其余一切都化为灰烬。
凌睿对她的杀心在萧然旧屋被烧的那一刻就已经存下了,至于她暗中使人去截杀可能接回萧然的陈九这件事,说到底只是个火上浇油的引子罢了。
凌睿仍是皇子的时候永远都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贤王模样,他对柳氏的母家一向毕恭毕敬,即使称帝之后也纵容柳氏的父亲在朝堂上肆无忌惮的指点江山,他放的线够长了,长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会忌惮世代忠良的显赫世家,长到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会知恩图报善待助他登基的妻子。
连一向聪颖的柳氏都觉得凌睿不会问她的罪,事成她是清了一个隐患,事不成是给凌睿一个哑巴亏,只需让父兄在朝堂上多多帮衬便能弥补,在她看来,萧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卫而已,更何况当年凌睿自己也是站在猎场外对他见死不救。
然而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凌睿了,予她凤印与后宫大权的俊朗帝王朝着她伸出了手,她嫣然一笑想扶着男人的手臂窈窕起身,然而她扑了个空,凌睿钳住她的颈子命侍人掰开了她的口,药丸沿着她的口腔滚过咽喉直落腹脏。
明宣十四年冬,也就是南朝仁景帝上位的元年,这一整年于南朝诸臣而言都是动荡不安的,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各国威胁平定,崇关开巨矿铸兵的这个冬天,南朝朝廷里最先倒塌的并不是为其他皇子鞠躬尽瘁的世家,而是当今皇后的母家,曾扶持凌睿走上帝位的太师府。
新帝念夫妻旧情,并未苛责新后,可皇后柳氏与父母兄妹情感极深,以至痛不欲生整日以泪洗面,最终神智疯癫在宫中纵火,其贴身的侍女看着她神情恍惚的走入火中,最终只剩枯骨一具。
新帝仁厚,将她追封谥号摆入宗族灵堂,然而无人知晓柳氏的遗骸最终只是被扔去乱葬岗做了一具孤坟,她永远不会进入皇陵陪在百年之后的凌睿身边,仁景帝在棺椁里空出的那个位置,是留给一个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的人的。
南朝的风云变幻没有逃过休戈的眼睛,他挑挑拣拣的说与萧然听,萧然兴趣缺缺的听了两句就嫌他吵,不是拿榛子和肉干堵他嘴,就是直接用靠垫或是书本砸他。
海力斯在初冬回了昭远,牧区回城的官员理应先去见休戈禀报各项事宜,他进是进了议事厅,可还没站定就被等候已久的何淼淼直接拖出了殿门,亏得他一向把折子写得事无巨细,即便何淼淼正大光明的拉着他跑出去罢朝三日,也没耽误休戈的正事。
北原有冬日祭祀的风俗,每年冬天,当大半青壮从牧区归来,昭远城里热闹起来的时候,城中就会开始着手准备,举国的祭祀没有太繁琐的过程,只由当下在位的王与后主持,在群山之中设上祭坛,一祭天地、二祭祖辈先王、三祭为国战死的英灵。
出兵的事情就因萧然的一个故事而告一段落,塔拉的人手仍在监视着崇关的动向,休戈忙着国中祭祀,萧然忙着学祭祀的各项事宜。
北原世代君王从不信奉巫族之说,所以祭祀的过程着实不算难,但麻烦在祭典之上一定是要用北原语的,萧然抱着何淼淼写给他的典章勤学苦读了小一个月才把别别扭扭的发音纠正过来。
他把这件事情当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休戈本可以替他去念祭词,但他却异常坚决的要自己亲口来念,他自己写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批注,记不住的字词就用汉字的发音来记,萧然着实没有学语言的脑子,他整日整日的待在议事厅和寝殿里埋头苦学,直到把那份薄薄的典章翻得起了毛边,才勉强能磕磕绊绊的背下来。
祭祀前的一整夜萧然紧张得几乎睡不着,即使被休戈硬搂进被窝里躺着休息他也还是在念叨着祭祀中要说得话,休戈心里一半欣慰感动一半哭笑不得,最后只得将他一顿揉搓拥进怀里硬逼着他睡了。
祭祀这日萧然起得很早,休戈替他穿上一身崭新的衣袍,纯白的轻袍从头到脚尽是素白,深色的皮革收住腰腹,半掌宽的皮质腰封缀着叮叮当当的金铃,有雪狐尾做成的挂饰垂在腰际及去膝间,左手滚着素净的兽毛袖口宽长,右手则以兽皮做束腕包裹腕间与手掌尽是干练洒脱。
萧然散着发,休戈替他在发间编进褐色的鹰羽,又以红彩在他眼底绘上一抹古老的图腾,休戈将这一切做得井然有序,他自己也换了一身正式场合的衣袍,这也是萧然第一次看他穿上真正的君王装束。
深黑的衣袍裹起精悍的身躯,仍是在胸前半敞的开襟黑袍缀着与萧然身上相似的兽毛,面料之间夹杂有云雾似的暗金纹饰,休戈也散着发,卷曲的褐发中同样编着什么东西,一缕黑色的细软长发被牢牢编织在垂在肩头的发丝中间,随着他带萧然起身往外走的动作轻轻的搔过了他的面颊。
祭坛在群山正中的空地上,萧然同休戈一并踏过皑皑白雪,臣民自山口一路簇拥到山中,安格沁和海力斯他们也纷纷换了妥帖干净的正装,何淼淼一袭红衣胜火,她挽着海力斯的臂弯,眉眼间点缀着精美漂亮的脂粉,耳坠上一颗晶莹剔透的东珠是海力斯专程从狄安给她捎回来的。
这是萧然经历的第一次祭祀,他紧张到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走在休戈身边的,他近乎同手同脚的踏上兽毯,伊尔特和安格沁这样的小辈自然控制不住窃窃的笑意,海力斯还算给萧然面子,一直竭力忍着,萧然僵硬无措的跟着休戈走到祭台前,弯腰去跪的时候险些踩到袍角把自己绊倒。
这回就连塔拉也忍不住咧嘴露出了些许笑意,没人怪他对祭祀不敬,最多只是些善意的打趣而已,萧然尴尬之极的仓皇跪下,休戈跪在他身侧握住了他的手,顺带着猛一回头,阴森森的眯着眼睛将这些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同袍亲族们挨个剜了个遍。
萧然屏住呼吸挺直了脊背,宽袖遮去他与休戈十指相扣的动作,他随着休戈低沉浑厚的声线将那些晦涩的祭词一一清晰道出,山风吹过他的发丝和衣领,兽毛裹挟着柔软的长发荡去空气冷冽清新的空中,群山为他响起空灵悠远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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