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四处看看,就找到靠在树上,眼神不聚的陈大勇喊了声:“三哥,你找到那些族亲,是哪一家的?”
陈大勇愣怔下,这才看向他说:“好几家,带头是九爷爷家的高粱伯,你还记得九爷爷不,最喜欢跟咱爷晒阳儿,抓虱子那个。”
一张老人的面孔在脑子里闪过,陈大胜就点点头道:“那,那九爷爷好么?”
陈大勇失神摇摇头,回手解下马缰绳说:“除咱阿奶,还有九爷爷家的两个伯伯,咱族里没有五十以上的老人了。”
陈大胜啊了一声,半响才语气有些踟蹰的说:“那,那有婶子,伯娘么?”
陈大勇咽下吐沫,牙齿咬碎了一般的憋了半天方说:“有,好,好些呢。”
陈大胜听了,又忍,就看着他勉强笑说:“那,那还挺好,是吧,哥?”
陈大勇嘴唇颤抖,最终点点头哭般笑着说:“嗯~!”
说完,看着他膝盖问:“疼么?”
陈大胜摇头。
陈大勇走过去,搂住自己弟弟拍拍他背说:“弟,咱认命了好不好?人还能活全唤了?是吧?老天爷都安排好了,总要给你缺一门呢,是吧?”
一声哽咽从亭子里传出来,众人看去,却是背对着大家的陈大义。
族人活着这件事对这四兄弟是个巨大的刺激,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生存下来,难免他们的心里,就有了各式的假想,若是没有那场水,若是没有被冲散,若是他们反抗了,若是他们勇猛些……却没有若是了,就得认下。
作为长兄的陈大忠吸吸鼻子,用马鞭敲了下他的官靴似叹似笑道:“成,都收收心,就走吧,时候不早了,有二三百里路呢。”
他是长兄,也不能带头难受,就加倍忍耐。
如此,兄弟四人又各自带着亲兵上了路。
惊蛰刚过,万物复苏。
姜竹山福和县主封邑地,石东,石西二县交接处,自燕京西门出三百二十里的一个小矮坡,一大群衣衫褴褛,短褐穿结,足下无履,骨瘦如柴,满目风尘的农人便坐在姜竹山的山口等待着。
从出来奔口吃的佃户变为官眷,也不过才三日,而三日不做农活,这群可怜巴巴的田舍人便已是满腹亏心,东家不用他们了,说是不敢用了,他们这才知道,从前被管事们挂在嘴上皇帝老爷家的高贵亲戚,其实也就是吓唬他们这样的人。
什么活儿都不许他们做了,春耕到了,主家能高价请人,都不许他们赚那几个钱儿,也无处可去,他们便只能坐在此地等候。
与陈大忠他们同辈的陈全银,就小心翼翼的问自己老爹陈二梁:“爹,你说他们会来么?”
陈二梁不知道会不会来,倒是惭愧于自己从前没有帮人家做过什么,如今自己家这般艰难,人家却已飞黄腾达了,那,那这样……再扒上去这不是恶心人么?这不是给人添麻烦么?
他们这般不堪,这不是丢人孩子们的脸面么?他此刻已然后悔,为何那天要去河边取水,他就抱着罐子走到河边,还没一会儿呢,便见到大道上尘土飞扬的来了一群官爷,人家也要饮马呢,便在他附近下了马。
陈二梁不敢看,就躲的利索,还跪的远远的。
那些官爷并不看他,就说笑着贵人们才能说,他却听不懂的官话。
只是……跪着,跪着,他就偷看了一眼,本想涨个见识晚上棚儿里吹个牛的,却看到一位官老爷也在看他,最后官爷竟然走过来了,还慢慢走到了他面前,陈二梁吓的当下瘫软。
那官爷俯身问他:“你是?九爷爷家的二伯伯?”
陈大勇并不知道长辈们的姓名,而村子里的孩子也只有个小名被叫到死,人多了,大家只论辈分喊着,认识脸,知道人,可能到死了,家里宽裕给置办个墓碑,族人才会知道,哦,原是有大名的。
陈二梁不懂官话,就使劲磕头赔罪道:“大老爷饶命啊,大老爷饶命……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看您的……”
可那官爷却一把扶起他,又是一番上下打量,最后才确定,语气发颤着用老家话说:“就,化成灰,化成灰也记得,这才几年啊,怎么就认不得了,啊?不会认错的,我认得你,你是九爷爷家的二伯伯,我记得你~好像叫梁?”
甭看是族人,从前一个姓氏住在一个村子里,太近便不亲了。
陈二梁家兄弟三人,分别叫做高粱,二梁,三梁。
哦,三梁全家饿死了呢,也没几年呢。
听到熟悉的家乡话,陈二梁才稳了心神,提了胆子,仔细去打量面前的官爷,这官爷好面嫩,十五六姑娘的皮子都没他细,他还穿着绫罗绸缎,身上还有香气,身后还有好高的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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