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琬本来重伤初愈,路上劳顿极是辛苦,她怕父亲担心,强撑着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咬牙忍着。
等终于回到乾平,下车之时,已经只余了一种疲倦,仿佛倦怠到了极处,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尹楚樊一路上都担着心,等到从火车上下来,才长长舒了口气,说:“终于到家了。”
站台上熙攘的人声,她此去承州不过数月,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好像这世界皆是隔了一层,头昏沉沉,强打精神下车,脚踏到实地上,心里却还是一种虚妄的飘浮,没有根底。
他们早拍了电报,家里的汽车夫一直接到他们,也才松了口气似的,眉开眼笑说:“老爷,大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太太早上就催促我出门呢。”
静琬只觉得得软弱到了极处,也累到了极处,坐在汽车上,只想着快快回家,等到了家里,忽然就像有了力气,从车上一下来,疾步往客厅里一路奔去:“妈!
妈!”
尹太太已经迎出来,她扑到母亲的怀里,像个小孩子,哇得就哭出声来。
尹太太搂着她,她只是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一股脑的哭出来。
尹太太也忍不住掉眼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除了哭只是哭。
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尹太太拍着她的背,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她精疲力竭的抽泣着说:“妈,我错了。”
尹太太含泪道:“孩子,下次可不要这样吓唬妈妈,妈妈可只有你。”
她的眼泪不可抑止的流出来,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妈,我也只有你。”
她这一晚睡得极踏实,人是累到了,心里也只是倦意,总归是回到家中,沉沉的睡了一晚,竟然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睡到中午才起来吃了午饭,尹楚樊离开乾平已久,一回来就去忙着生意了。
尹太太陪着女儿,怎么也瞧不够似的,不外乎问她在承州的种种情形。
她怕母亲担心,只拣些不相干的话说,母女二人正絮絮的说着话,忽然吴妈进来说:“太太,小姐,许少爷来了。”
静琬只觉得心里一跳,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尹太太已经说:“快,快叫他进来。”
静琬坐在那里没有动弹,许建彰今日穿着长衫,人倒似瘦下去许多,神色也很憔悴,远远就对尹太太行了个礼:“伯母。”
尹太太说:“快坐,我去给你们装点心碟子。”
她起身便走,静琬嘴角微微一动,想叫母亲留下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许建彰远远望着她,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间屋子,可是一下子突然遥远起来,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一样。
他微低着头,静琬侧着脸,窗上是墨绿金丝绒的窗帘,帘楣上垂着华丽的金色流苏,风吹过来,一点耀眼的金光,仿佛太阳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他的眼里却只有黯然。
她心里只是错综复杂的感觉,像是怜悯,又像是怨艾,更像是一种不能去深想的被动,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沙哑的:“静琬,对不起。”
她没有作声,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持着她,她的指尖无意识的刮着沙发上的绒面,细而软的绒毛,微痒温热。
隔了很久,他又说:“我今天来,只是向你陪罪,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样的情形下,我也没有旁的办法。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也知道你并不想瞧见我,可是假若我今天不来,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风很大,吹得窗帘飘飘拂拂,静琬想到慕容沣的卧室里,也是大幅的西式窗帘,窗帘下面坠着绒绒的小球,她无事时立在窗前,总爱去揪那些小球,绒绒的刷着掌心,一点微痒。
她悚然一惊,仿佛惊诧自己怎么会突然回想起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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