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合掌垂目,口中随着仙师一道念经,烛光热融融地映亮她的侧脸。
仙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手臂一挥朝半空撒去,这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磨成的粉末便落在众人身上,法事便在弥漫着灰色、青色的粉尘里结束了。
四名崔氏小辈抬起棺椁,送葬亲属跟在其后,几人挥手撒下大把大把白纸钱,犹如飞雪满天飘荡。
乌泱泱的人群便在吹吹打打声里走向崔氏的祖坟。
此地风俗如此,夫妻一方出殡,另一方宜回避,恐哀毁过人,剩下那个也一时想不开跟着去了。
冯玉贞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她扶着门槛,伸长颈子,直到再望不见,那条不灵便的腿站地发麻,眼睛也涩地发疼。
她想,倘若“醒”
的再早些,能拦下崔泽的死期该有多好。
老夫少妻成婚半年间,崔泽一向迁就、体贴她,这是她短暂一生里尝到的极少的、属于自己的甜头。
可惜,终究是有缘无分。
等众人回来已临近夜里二更,冯玉贞同几个婆子提前炖了一大锅白菜疙瘩汤暖身。
村里冬天更没什么珍馐可言,倒几滴猪油进去就算得上美味了,光瞧着汤里冒出的热气就暖和。
男人们寻个地方蹲下,呼噜呼噜三口舔光碗。
女眷则不紧不慢聚在屋里,村里不讲究那么多,一边吃,有人不经意提起:“贞娘,你之后什么打算?”
说话的这位妇人姓李,李大娘和崔泽父母——崔三郎夫妇都在世那会儿住的近,彼此邻里和睦,关系要好,此番也是为以前的人情忙前忙后。
为人没什么坏心眼,独有嘴碎的毛病。
她没有让冯玉贞回答的意思,很快就提到更要紧的关键:“七八年了,我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崔二。
回来的时候我再一瞅就没影了,还以为是在做梦,问了别人才知道没看错。
可不怪我吓唬你,你那个秀才公小叔子身上,多少邪乎着呢。”
见从碗里探出来好几双好奇的眼睛,多是不清楚陈年旧事的新媳妇,李大娘更有动力,接着往下说:
“他啊,月份不足就急着从肚子里挣出来,前脚被抱出去,后脚亲娘就咽了气。
五六岁的娃娃都满地跑,崔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当时邻里都怀疑他是个痴傻的。
后来出了点事,崔三郎领他去山上庙里寻高僧,过了两天,只听说两个人半夜滚下山,回来的就只有一个小孩,还有崔三郎已经凉透的尸体了……”
“好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意思?三郎的事还能怪小孩身上了?”
见她越发起劲,刘桂兰及时出口打断:“时候也不早了,这几天大伙都操累不少,早点歇了吧。”
李大娘也只能止住话头,人们的头又埋进了碗里。
刘桂兰瞧冯玉贞脸色很差,捧着碗僵在那儿出神,以为她是这番危言耸听给吓住了,动手拄了拄她:“吃完了?先到外面收拾去。”
冯玉贞抿唇,应了一声,知道这是让她出去透口气。
把空碗放在灶台处,还是心事重重。
关于崔净空离奇曲折的身世,恐怕除了崔净空本人,没人比她更清楚,正因此,她才对这个人的恐惧根深蒂固。
崔净空,幼年丧父丧母,五岁起由在黔山上的灵抚寺收养,长到十岁却突然被赶出去自谋生路,啃了两年的野草树皮,艰难存活下来,偶有一日撞了大运,被新来此地的教书先生收留。
这些不算体面的前尘旧事知道的人甚少,现在村里人只晓得“秀才公崔二”
之类的名头。
李大娘显然也是只知道一个大概,村里人实则没人清楚那天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净空五岁前还不叫崔净空,是被寺庙收养后才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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