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不停念叨着,说锦棠病了,小芷堂才会坚决的说锦棠病了。
她不止被林钦一把拉下了城墙,还将死的恐惧深深种植在她心里,仿如阴魂索命一般的,勾着锦棠要去自杀,而黑龙潭就在院后,她要想跳水溺亡,防不胜防。
这时候,陈淮安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完全撒手,把小阿荷给她一个人照顾。
毕竟唯有照顾阿荷的时候,罗锦棠才会清醒,会像个正常人一样。
哪怕夜夜不眠,可总好过于梦里跳入黑龙潭中啊。
他白日上衙,傍晚到锦堂香,但凡锦棠睡着了,便坐在西厢的窗外守着,看她夜里会不会出来。
她的疾病不在身体上,而在心里头。
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她,甚至陈淮安也没有办法,他唯一能寄予希望的,只有阿荷,只有寄希望于阿荷和罗锦棠自己,等待着她的灵魂从黑暗与泥泞之中,自己艰难的爬出来。
而阿荷,是唯一能照亮她生的希望,是能让她找到回家路途的那盏明灯。
“昨夜我看到你站在门上,愿意主动找我说话,我就想,我的糖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自己从那泥潭之中爬出来,自己找回来了。”
陈淮安仰着头,竭力忍着微红的眼中要落下泪来:“这时候我就想,我该带着你看看林钦的墓,也该带着你与他有个交付,从此之后,你当就能放下这一切了。
你的病当然也就会好了。”
所以,她真的曾经病过,但她的病现在好了?
锦棠想起这两个月来的天昏地暗,此时才起了后怕:“果真我曾寻过多回死?”
陈淮安再不言语,只是将锦棠瘦了不少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
那一回回的,她的眸子里失了往日的神彩,任凭他怎么呼唤,怎么叫着,哭求,她都是视而不见。
他比谁都明白,那并非罗锦棠有多爱林钦,而是她太爱他和孩子了,总以为只有牺牲自己,才能换来他和阿荷活着,那种固执的念头种在她的脑子里,像恶魔一般,叫她摆不脱,挥不去。
陈淮安不止一次的想过,万一锦棠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又何尝不曾自责过,当锦棠落下城墙的时候,自己没能伸出去的那只手。
还好,她自己走出来,并自己走回来了。
瘦成一把骨头的罗锦棠,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艰难的从泥泞深处爬回来了。
直到锦棠哭累了,睡着了,陈淮安才坐了起来,借着窗外凉而清冷的月光,仔仔细细的,凝视着罗锦棠的脸。
她终于能有一夜,不再簇着眉头,睡的平和而又安详。
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大难之后,恩义重于爱情,他们真的不爱彼此了吗?
陈淮安觉得不是。
他依旧深爱着罗锦棠,罗锦棠亦深爱着他,他们只是太在乎彼此,因此而无法正视那场生离死别,并为其而后怕,但无论如何,岁月是最好的良药,它能医好锦棠心头的痛苦,也能缓解陈淮安因为差点失去妻子而生的,心头挥之不去的魔障。
非但她病了,他也病了。
但对于彼此,对于孩子最狂热的爱,是他们夫妻最好的疗伤之药,终会愈合一道道伤疤,最终,让他们都好起来。
终于夜深人静,野鸭湖上带着清草潮香的风扑窗而入。
陈淮安于是站了起来,准备去关窗子。
黛青色的苍穹之上,是高悬一弯的明月,明月之下,那是一个男人,就站在庭院正中。
因是背着月,陈淮安并看不清楚他的脸,而且,如此明亮的月光下,人该是要有影子的,但他并没有影子。
他一直矗立于院中,两目空洞,望着窗子,而陈淮安就一直站在窗前,盯着他。
林钦,活着的时候陈淮安都不怕,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光下的人影肩膀明显一塌,转身,越过庭院,越门而出。
等陈淮安追出正院,再追出大门,到野鸭湖岸时,天水相接,芦苇茫茫,湖中一轮满月,林钦的背影于月光下的湖岸上缓缓移动着,瞧那路径,似乎是往着他的墓地的方向而去。
雾色渐渐四拢,他的背影也随之隐入雾中,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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