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的注意力倒不在树上,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冰激凌,但只看不咬。
看吧,使劲看。
冰激凌也是假的、是虚构的。
“二胖,想什么呢?”
“冰激凌……”
“冰激凌怎么了?”
我大喜过望。
“我说我要草莓的,他给了我香草的。”
我停下脚步,恨恨叹了口气。
上帝在造他的时候一定把大脑沟回的深度都错刻在了层峦叠嶂的赘肉里。
二胖费劲地扭过脖子,唇髭上沾着白花花的冰激凌沫,嘴巴半张,像一只合不拢的汽车后备箱。
“我拿到什么味儿的冰激凌也是写好的?”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对对对!”
“那……他不就是上帝吗?”
“对!”
我们又肩并肩地朝前走去。
二胖一家是信教的。
大部分信教的人,都或多或少幻想着从中捞到一些既切实又缥缈的好处,譬如保佑我的智障儿子幸福安康,抑或让我的智障儿子死后能上天堂。
为此,他们一丝不苟地做晨祷晚祷以及饭前祷。
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皈依一种宗教,只因为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他们猛然意识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操纵着一切。
于是他们捏造了一个“主”
,不,其实他们心知肚明,是“主”
捏造了他们,在一个星期六,把他们写在一页页纸上——如果不是活在小说里,他们怎么能够说出“活着是为了救赎自己”
这种自私的鬼话呢?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倘若某个人活着是为了救赎自己,那么,说明他生来就有罪,但这种罪却只有主体没有客体(这还能不能称之为罪本就是两说)。
如果它终有一天要加害于人,成为一个完整的“罪”
,那么,为什么不在它发生之前就了断自己的生命而非要等到伤害发生之后才想着赎罪呢?哦,只有赎了罪才能去往极乐天堂,上帝可真是冷酷无情。
两点四十分,阳光落在二胖的脑袋上,一小块光秃秃的头皮闪闪发亮,像被烟头烫破的一个洞,如果没有这个洞,他的智商陡增至一百,兴许我还能向他厘清:小说家不是上帝,但倘若有上帝,他一定是个小说家。
不过没这个必要,我的意思他已经能领会个八九不离十了。
我们走进一条林荫道,两侧的树木枝叶繁茂,伞冠如盖,结成一座绿顶的拱廊。
这些可怜巴巴的夹道树,它们把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不是为了美观,更不是为了行人的凉快,而是在争夺每一寸光合作用的权利。
朝着太阳生长的枝桠,在半空中交错、推搡,活像一根根从监狱的铁栏杆里伸出来的手臂,但很显然,如果它们想要博取同情,无疑弄反了方向,支配它们命运的从来不是天空。
二胖的冰激凌吃得没完没了,他这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叫我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明知自己蒙在鼓里却安之若素——这不正合作者的心意吗?
“你还记得昨天的相亲吗?”
我尽量装得心平气和。
“我只是想找你借点儿钱买冰激凌。”
“所以你就像个邮筒似的一直杵在窗外冲着我傻笑?”
“对不起……”
“嘴角还涎着一溜儿口水?”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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