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妙妙想起来了。
在她想要梳辫子上学的时候,母亲斥责她小小年纪就这么骚,想着打扮得跟小妖精似的勾引男人,将她的长发剪成了狗啃似的短发,后脑勺还秃了一块,她哭着不愿意去上学,怕被同学取笑。
母亲就拎着要哭晕过去的她到学校,问老师她是不是早恋了,换给她一个没有男同学的座位,孤零零的在角落。
自此以后,彻底扼杀了她对美的追求。
太羞耻,太痛苦了,被强行剪掉头发,对年幼的妙妙自尊上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也没人教她反抗──对一个小学生来说,父母和教师都是绝对的权威。
她惟一能自我保护的方法,就是告诉自己不需要追求美,不在乎它,尤如阿q的精神胜利法,对现实於事无补,精神压力却会减轻很多。
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能有很多原因,以为丈夫外遇,察觉到自己不再青春,迁怒年轻女儿,或者更简单的,只是恰巧心情不好,向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发泄怒火。
追求美,从此变成了羞耻的符号。
浪潮般的悲哀扑面而来,一下子淹没了她。
颤抖指尖所触的军绿冲锋衣,像一滩盐水落到那些她曾经以为没所谓,不放心上,随着离家出走而远去的创伤上面,激起撕裂般的痛楚。
身体又冷又冷。
倏地,谁从后抱住了她──她一激灵,没来得及被吓到,暖意便从怀抱中浸透到她身上,难言的安定气息像一只无形大手将孤身落入海的她轻轻托起来,重新呼吸到了氧气,回到日常生活:“你看上去很难过。”
席妙妙差点没绷住眼泪。
“还好,没事。”
内敛的人,不擅於示弱,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而伸出的手被打回来太多次,就学乖了。
“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封殊从后抱住她,这是二人难得的亲密接触,而他没有要趁机占便宜的意思,只是尽力让她好过一点:“不要勉强自己逞强,如果是你以前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了。”
每到要安慰对方的时候,总会觉得词穷。
对方彷佛孤身一人站在深坑之中,怎么伸手也碰触不到,也许有些话能触动到她,但正确答案是哪一句,连她本人都不得而知。
封殊嘴笨,他只能锲而不舍地,一边抱住她,一边尝试,语气软得要渗进土里去:“请你不要拒我千里之外,我很想知道你的事情,你的事都很重要,事更无大小之分,可以跟我说,我都听着,我帮你解决。”
手抖得厉害,只能放下来,席妙妙勉强笑了笑,胃酸抗议,她垂下眼帘:“其实真没什么,我只是怕说出来,好像为了这么久远的事情,把自己搞得很惨的样子,很矫情很好笑。”
慕强心理代表的是一种价值观,人们向往强者,她羡慕温女神的潇洒强势,无论她的过往有多痛苦卑微,只要出人头地了,那些过往都成了励志。
我们会轻蔑那些因为小事就哭泣的人,认为她们包子,弱就活该过得坎坷一点。
席妙妙只能努力跻身进强者的行列。
面对逼婚和掌控欲日渐扭曲的父母,她果敢选择离开老家,孤身来到大城市,没有男朋友,一个人也把生活过得像模像样,拿着很多相亲对象都望尘莫及的稿酬,看上去,已经是水准以上的人生。
“其实我还很在意小时候的事,一直都挺在意的,只是不敢去面对,”
席妙妙坐到床边,封殊牵着她并排而坐,她扯扯唇角,不自觉地,尽量用轻松一点语气回忆:“因为我现在过得不错,虽然没有男朋友,”
“你现在有了。”
封殊打断她,语气里有些闷闷不乐。
“嗯,现在有了,”
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席妙妙忍俊不禁,嗤地笑了出来。
这句无心插柳,甚至算不上安慰人的话,却成了抛下来的绳子,让她从回忆伤痛中,有了爬出来的方向:“我过得真不错,该吃吃该睡睡,想那些事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而且一个成年人去计较小学时发生的事情,好像挺矫情幼稚的。”
“但是,我错了,错得很彻底,”
席妙妙喉头一噎,她发现,连离开老家坐上火车的晚上都不需要这么大的勇气,那时,她看到的是充满希望的未来,而这时候,她要回首去看的,是留在老房子里,头发被剪得乱七八槽,失措无助的自己。
眼泪划过脸颊,她闭了闭眼,巨大锤子沉重地砸在心上,又像是被谁用力开了一枪。
“我还是很在乎,在乎得不得了,而且它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我人逃出来了,可是心没有,”
她手背擦着眼泪,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我也很想穿得漂亮,打扮得很好看,我有男朋友了,我喜欢你,想漂漂亮亮的走在你身边,我也是女孩子啊。”
二十五岁的席妙妙,终於发现,自己不是生来就喜欢很爷们很酷地过日子的。
她想扎可爱的辫子,想穿光鲜亮丽的衣服:“我也想早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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