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娘与阿萁趁着昏昏的灯光,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村人早睡早起,村中十户九黑,鸡归笼,鹅归棚,惟看家犬惊觉,闻得脚步人声,哰哰犬吠不止,又引得小儿睡中惊啼,惹来声声抱怨。
施家一家都还不曾用饭,施进也只比施老娘早了一步,拎一只血糊刺啦的山鸡到家,血腥味冲鼻堵喉,他怕陈氏受不得气味,就将死鸡挂在屋外檐下,黄毛狗寻着味,蹲那两眼不错地盯着死鸡吐舌头。
阿叶左等右等,天浓黑都不见施老娘与阿萁回来,寻出油灯摆在灶头上,她体贴娘亲有孕,便劝陈氏先用晚饭。
陈氏鼠兔的胆,哪敢越过婆母先行用饭,宁肯陪着干等,又担心这般晚都不到家,是不是撞着事,愁得双眉不展。
阿豆小儿禁不得饿,偏阿叶不许她偷食,委屈得两眼泪汪汪,自告奋勇要去村口码头看个究竟。
阿叶哪肯,道:“回头丢了你可如何是好?”
阿豆不服道:“我熟路呢,又认得家门,怎会丢?”
陈氏坐在灶前借着灶中还有的一点余火暖身,急道:“豆娘听话,年底好些拐子掳人。”
阿叶愈加坐立难安,小妹小,二妹也不见多大,撞着拐子怕也逃脱不得,道:“阿娘与小妹在家,我去村口看看。”
恰好施进回来,全家寻着了主心骨,齐齐松口气。
施进也不顾身上脏污,转身就要去码头接老娘女儿,还没跨出门,就听得院门口响动,家中的狗认主,早呼哧着迎了上去。
阿萁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一个不妨被门口的野鸡唬了一跳,好悬没叫出声来。
施老娘见后则骂道:“你阿爹这粗手大脚的,将鸡挂在这,也不怕被贼猫叼了去。”
施进忙大步出来,忙将野鸡取下,小声道:“阿娘,娘子闻不得血味,我随手就挂在屋下。”
施老娘动了动嘴皮,咽下不满的话,复又喜道:“怀得男胎才闻不得腥味,再没不准的。”
阿萁本欲反驳,她记性极佳,她娘亲怀阿豆时正值秋凉,满院晾着鱼鲞,腥味漫天,陈氏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
施老娘不知是年老忘却了,还是盼孙心切愣忘了这茬。
看施老娘提到将来的孙儿,真是眉眼含笑,真心高兴,阿萁不由吞下扫兴的话。
施老娘一高兴,将背筐放回自己屋中后,来灶间用饭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箬叶包,小心解开,里面是几块碎的饴糖块,拈了一块拇指头大的放到阿萁的手心,夸道:“萁娘今日懂事,嬢嬢疼爱,给块饴含着甜甜嘴。”
又拈一块略小些的给阿叶,“叶娘是阿姊,让些妹妹,得块小些的。”
至于阿豆……是没有的,施老娘记挂她待未出世的小孙孙有怨言,小白眼狼一只,待她再好也是白给。
阿豆坐在桌边,扁着嘴,抽着鼻,边叭叭掉着眼泪边扒着饭。
施进心疼,看自己老娘虎着脸,不敢哄逗,堆着憨笑道:“阿娘,萁娘和叶娘都有,只阿豆没……”
施老娘端着碗,用鼻子哼着气,翻着尖利的眼,道:“怎的?我还要看她这个丫头片子的脸色?我买的饴,爱给哪个孙女就给哪个孙女。
她莫不是霸王投胎的,还要奉承讨好?”
阿豆更伤心了,和泪咽饭。
陈氏看女儿哭成这样,很是心疼,悄悄挟几筷菜蔬给她,自己吃得也不是个滋味。
施老娘看她这模样,也挂下脸:“好生吃饭,莫饿着我孙儿。”
陈氏一惊,嗫呶求道:“阿娘,阿豆她……”
“没有。”
施老娘一把拦住她的话头,还道,“我买的饴都是有份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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