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冬至,宣府的百姓们都赶在冬至前入殓出殡销户,无丧葬之资的,便到都指挥使司找户房、礼房报备。
江彬指挥户房核对民户发放物资后,又指挥工房替百姓修葺房屋,清理河道。
这些活儿本不需要身为左都督的江彬事无巨细地统领,但只要歇下片刻,脑海中便交替着王继生前的模样与死后的惨状,一刻也不停歇,唯有以这种方式来麻痹心中无从发泄的愤懑与怨恨。
“左都督,歇会儿吧!”
初见时对他冷言冷语的李时春在这几日相处中也知从前是误会了江彬,心中有些愧疚。
江彬眼下两弯青黑,接过李时春递来的茶碗揭盖吹开热气抿一口道:“我歇还不如不歇,倒是你,也不回去瞧瞧?”
此次宣府遭袭,李时春得知妻子与老母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便终日陪着江彬忙和,也未回去看上一眼。
“有我婆娘照应着,不急。”
李时春对于他那胆大心细的妻子,最是信任,也最是得意。
江彬笑了笑,忽然有些羡慕,若总有那么个人也这般为自己守着,便也不至于过于消沉。
想到仍旧杳无音讯的江梓卿,江彬不禁叹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有东厂太监求见。
那位来传正德皇帝的手谕,上头写着希望江彬尽快回京。
江彬其实也知道,自己在宣府逗留数日,难免授予言官关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的话柄,正德皇帝必定替他挡了许多冷箭,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但回去前他还有一处要去。
大同离宣府也就一日的路程。
江彬告别了万全都指挥使司的诸位与感激涕零的父老乡亲,带着王继的骨灰独自前往大同。
大同为九边之甲,控塞扼垣,悍蔽京师,与宣府地位不相上下,自也是重兵把守。
然而江彬到了城门外便有识他的守卫前去通报,片刻后,镇戍太监郭敬带了轿子前来迎接。
宣德以后,凡有镇守总兵处均设镇戍宦官,负责监督将领,协助军务,整饬军纪边防,制衡总兵地位。
照理说,这位镇守太监与大同总兵王勋之间该是关系微妙,犯不着对江彬示好,江彬琢磨着,或许这位郭敬与张忠之间有什么关系。
郭敬也没多问,带着江彬直奔总兵府,江彬这才醒悟过来,能猜到他来大同目的并授予他见被软禁的王勋的特权的,举朝上下唯有一人。
世人都说正德皇帝是听信佞臣的昏君,但与正德皇帝朝夕相处的江彬明白,看似漫不经心的正德皇帝,从未让任何事脱离他的掌控,哪怕一分一毫。
为了掩盖江彬身份,轿子直接抬进了总兵府,江彬下了轿,郭敬让仆人进去通报。
须臾那仆从出来,领着江彬来到庭院里。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不敢多看江彬一眼,那噤若寒蝉的摸样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
王勋就坐在庭院的桥亭中,凝视着石孔桥下的荷花池。
这荷花池,王继的府里也有,如今早已干涸,几支折了腰的枯黄,死气沉沉地将头埋在淤泥里。
江彬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玉石骨灰盅双手捧上:“该你送他最后一程,是我擅作主张。”
王勋却不接,依旧望着那一池萧瑟道:“我无颜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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