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叹了口气,端详了他神情一眼,见俞峻他神色极为平静,小太监面上似有感慨,恭恭敬敬地说“大人,请吧。”
照惯例,户部尚为正二品大员,出行都有轿子,不过如今他只能算是个白身人,俞峻也不在乎,眼睫一垂,腿一迈,快步出了宫门。
宽大袖摆被风一吹,贴在这苍白手背上,又勾勒出手背指节这劲瘦线条。
索性家就住在东华门外锡拉胡同里,离皇宫不远,双腿走倒也方便。
走在熙熙攘攘大街上,细细留意着街边儿动静,见百姓安居乐业一如往昔,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许。
在诏狱里不见天日地关了这大半年,好不容易终于能回趟家了,俞峻他却在门口顿住了。
府邸也不似当年荣光,阶前杂草横生,败甑颓铛,寥落悲凉得紧。
他踌躇了半会儿,推开半掩门走了进去。
“当”
地一声,一个陶土花盆倒在了靴前,花盆子里花也早就枯了。
蹲下身,那常年握笔略有点儿畸形手指,将花盆一托,扶正了,摆到道边儿去了。
家里唯一老仆钱翁这两年身子不大好。
当初抄家时候被人推了一跤,落了病根,已然不能再下床。
俞峻找了半天这才在角落里翻出个木盆来。
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多是布衣瓦器,抄家时候嫌弃寒酸基本没带走,但也摔碎了大半。
挽起袖子,打满了水,将帕子放在木盆里浸透了。
绞干了帕子,俞峻这才坐下替钱翁擦脸,擦手。
完了,又去帮他脱鞋。
那双骨节分明大手刚碰上鞋面,钱翁就睁开了眼。
和当初在越县时那副中气十足,必溜必辣大骂“三妮儿你个败子”
小老头儿不同,这一年功夫,他老得飞快。
俞峻只了一眼,心下便知晓他时日无多了。
钱翁睁开眼,到了是他。
动了动唇“回来了”
“回来了。”
俞峻头也不抬,亲自帮老仆脱下了鞋袜。
热毛巾覆在后脚跟,钱翁操劳了一辈子,脚后跟皲裂,脚皮厚,不使劲儿很难擦干净。
钱翁点点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又问“还回去吗”
擦完左脚,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搓了一把,绞干净了擦另一只。
俞峻“回去。
户部那儿烂摊子我不放心。”
人活在世上,不能光靠这一口意气活着。
如今国事未定,他若是为了这一口意气,辞官远走,到头来苦得还是百姓。
其实他也知道,他不是那个必须,离了他,这个庞大帝国依然照常运转。
不过是在这位子上做得久了,不放心。
钱翁苦笑着捶了把大腿“三妮儿你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又傲,个犟驴,我劝不动你。”
“圣上信你,太子也信你,你回头记得跟陛下道个错儿,等陛下气消了,也差不多啦。”
俞峻帮他穿上了袜子,套好了鞋“知道了。”
“人老了,你现在倒好,让你这个主人家伺候我这个老不死贱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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