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伤疾缠身,我也要拼力起身,跪地磕头,哭泣着乞求卞夫人放我回崔府!
可失望的不只有我一人,卞夫人同样握着我的手臂,拭泪哀叹,对一个发了失心疯的义女,施舍着不冷不热的怜悯。
“夫人,请让我回崔家吧!
为我求求丞相吧,求您了!
我不当这公府小姐了还不成吗?”
“……”
不论我怎样苦苦哀求,怎样额头渗血,卞夫人都无动于衷,既不表态同意曹丕的擅自主张,更不肯松口答应我的请求,反而愈发愤怒,便甩开我的纠缠,让仆从照顾我好好养伤,在我抗拒许婚的哭声中,叹息着跟众姨娘出屋了。
而曹丕仍是冷漠地站立一旁,任凭我在地上喊闹。
“子建!
子建呢?我要见他!……”
“缨姑娘,别哭了,四公子跟在丞相身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是思蕙的声音。
我连滚带爬拉住曹丕的下裳摆,仰起头求道:“二哥,我要回邺城,跟琰姐姐在一起……放我出许都,好不好?……放过我,放我离开,我要去找我弟弟铖儿……”
数月未见,曹丕髭须渐长,已不复邺城少年模样,眉目间冷意厚积如霜。
从他的眼睛里,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兴许于他而言,而今狼狈至极的我不过一无用之弃子,仅剩的将我搀扶而起的温存,也不过数年情谊之余烬罢了。
他伸指向着一旁微笑中的夏侯尚,冷静而克制,委婉地劝我道:“伯仁文武双全,前途无量,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不,不,是我不配,我不嫁,我和伯仁哥只是朋友关系——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傻妹妹,这世上哪有女子不嫁人的理?莫说疯话了,先治病吧!”
();() “我要见琰姐姐!
她曾是我们的傅母,她会——”
“蔡琰已故。”
曹丕打断我的话,再没有耐心听我争辩下去,弹了弹衣袖,便起身欲走。
小曹节蹲在一旁,扶着我悲声道:“崔姊姊,年底的时候,河北疫民流入邺城,蔡夫人散财与众官吏济民,不幸染疫,病发身亡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如鲠在喉,双耳失聪,反倒哭不出声,我把眼睛睁着圆圆的,不敢相信,蔡琰竟然没有等到我把杨夙的话带回,就先一步离开这个悲情的时代。
恶寒攻心,烈火灼肺,怪病复发后,我咳嗽不止,抽搐着直往地上打滚。
夏侯尚见状不对,知是病情恶化,赶忙催促人再次将医官请回。
卞夫人等人闻声折返,却在听完医官的诊断后,无不掩鼻向后退去。
“脾虚肺弱,痰中带血,高热多汗,反复不止,似是冬春交替之际,军旅盛行之瘴疠……”
有了曹冲染疫后病夭的先例,相府人人皆以病危无治,趋避不及。
曹丕一面令人去禀报曹操,一面将我隔离在偏院,也不许秦纯和曹节来探望。
医官面对这样一具血吸虫病和疟疾双重感染而内外伤遍身的躯体,更是束手无策,反复摇头叹息。
加之曹操远在外地,侍奉的奴婢们皆以为我无宠无信,便没有多少尽心尽力照顾,只有思蕙一人忙前顾后。
两日下来,我与躺在凉室等死并无区别。
到了第三天,依旧是白日西匿,我穿着单衣,独自坐在雕花木门槛上,将十几年的乱世生涯经历的事都回忆了一遍。
神魂恍惚,从日中坐到傍晚时分,白唇干裂,直至夜风将最后一丝光照的温存从我身上剥离。
暮色幽暗,春雷渐起,我熄灭烛火,赤脚躲在屏风后,不肯上榻,反厉声呵逐前来送饭的思蕙。
她抹着泪,将饭菜放在一旁,又怕我着凉,回来合上户牖,才徐徐退下。
凉风入帷,屋内窗牖颤抖,屋外雷声阵阵,妖风呼啸,听得我心惊肉跳,蜷缩在角落里捂耳啜泣。
疟疾致死率乃至二十世纪都是居高不下,何况是在汉末呢?染上这样的疾疫,还谈什么理想信念,跟这个世界的人的恩怨纠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想明白了这点,也许雷雨天也不再可怕,死亡也不再可怕了。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