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依照周县官所言,莫千澜此时尽可以给莫聆风备棺材了。
寒风还是悄悄钻了进来,莫千澜身上沉重的氅衣也随之而动,他掀起眼皮看了周县官一眼,神情漠然:“那本官还要谢谢你了。”
周县官让他讥讽的面如土色:“下官下官无能,县里连年遭贼人劫掠,实不富裕下官无能。”
匪贼在佳县与禾山县之间盘桓,并非一日,若是匪患刚起,就全力剿匪,也不会让贼人坐大至此,只是两州之间相互推诿,都不愿出力,才有今日之祸。
可他区区一个县官,也不能去置喙上峰,只能是无能——无能为力之无能。
“节度使,本使说的直白些,您勿怪,”
张供奉开了口,“贼人一开口,便是济州府一年之税,这属实是令人为难,再者贼子哪有信誉可讲,只怕是人财两空,节度使还需从长计议。”
“贼人明日就要看到银子,张供奉却要从长计议?”
莫千澜冷笑:“也是,张供奉绝亲绝代之人,怎知本官心中苦楚。”
张供奉万没想到莫千澜如此嘴毒,神情一滞,心里暗暗宽慰自己:“他脑子有病,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眉头紧锁:“可明日便是初六,一万贯钱从何而来?就是将禾山县扒下来一层皮,也筹不出一万贯。”
莫千澜翻了个白眼:“供奉不会以为本官是专程来喝茶的吧。”
两人一个本官,一个本使,周县官位卑势劣,夹在二人之中,只觉自己是蝼蚁,稍不留神,就会让他们二人伸出手指头揉死。
就在周县官战战兢兢之际,门帘忽然撩开一角,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伸进来:“老爷”
周县官连忙告罪起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领着自己满面胡须的师爷走到卷棚下,佝偻着的背终于伸直,扬起巴掌往师爷脑袋上扇了个脆的,压着嗓子呵斥:“叫谁老爷?你是嫌我命太长了?敢在节度使和敕使面前称老爷!”
“是是是,老周县官。”
“说,什么事!”
“外面来了许多太平车。”
“太平车?”
周县官抬脚就要往外走,“来干嘛的?”
师爷连忙道:“不知道,说是宽州来的。”
周县官抬起的脚落地:“宽州?不会是让咱们赔秋粮吧?”
“不知道,”
师爷拈起一大把胡须,“领头的人还说要见莫节度使。”
周县官心中烦躁,见了师爷满脑袋的头发、眉毛、胡须越发心乱如麻,恨不能将其剃成个秃瓢,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知道,养你还不如养头驴!”
师爷焉头耷脑的不敢还嘴,心里并不服气——驴能忍两个月不发俸?
周县官骂走师爷,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重整衣衫,卑躬屈膝回到二堂,低声下气禀告莫千澜外面有太平车找他。
莫千澜站起来,并没有挑他的毛病,只拍了拍周县官肩膀:“是我的人到了,出去看看。”
周县官顺着莫千澜的手抬头看了一眼。
他见莫千澜眉心有一线殷红血色,显然是头疼之时用力揉捏所至,两眼之下积聚乌青颜色,闷海愁山,尽在其中,煎熬的形销骨立,连衣裳都要撑不住了。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心想莫节度使实是可怜之人。
张供奉也随之起身,三人到了仪门之外,就见一辆辆太平车由仪门往外摆开,见头不见尾,每辆太平车上,都放两个大樟木箱,箱中不知何物,压的黄花马垂头喘息,地面更是压出深而宽的车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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