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十年了,依然有人记得,阿舅手持书与剑走向征服者的身影。
太子的语意,欣慰,苍凉,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先生于时势人心,洞若观火,迦洛此次,有不请之请。”
他俯身欲礼,却被谢东亭止住:“自从你我琴箫相和,便无有高低长幼之别,每年相会,酒水一杯,何等洒脱旷达。
殿下但有吩咐,请直言。”
太子沉默几息,缓缓道:“圣人知时势,因时用势,因而治世。
当年大陈腐败,国力空虚,民不聊生,皇祖率三公以武力强取,入主后听从阿舅劝谏,联合四姓高门,安抚遗老遗少,扶助农商,行宽通平易之政,十年即得天下大治。
然”
他按下不表,谢东亭沉默一息,神情怆然的接过话:“然,今上即位后便改弦易辙,国政以强权,外交多武力,内积怨,外招恨,这人心怨恨,明枪暗箭,大多都冲着殿下来了。”
烛光摇曳闪烁,斗室的光亮敌不过长夜的暗,太子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一颤,唇齿开合间,笑意平静得好似冰冻一般。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迦洛自幼被立为世嫡皇太孙,得大贤教诲,享百姓供养,当社稷动荡,国祚脆危,怎能独善其身?”
深秀眸中的一点星光绽出:“好在有来者收拾残局,不说玄微等青年才俊已在朝中效力,阿禧阿诺亦快长成,他两人,今后文可治世,武能平乱。
从今后,我怕是不能再与先生相聚,这三个孩子便拜托先生了。”
谢东亭霍然长身,弯腰大拜,哽咽:“殿下高风懿范,敏识聆听,天下之幸,万民之福。”
拭去眼角泪水,沉声道:“殿下重托,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当护他们周全,只,这苏小郎?”
太子扶起他,目中浮起温柔之意:“阿诺样貌奇特,性情宽厚却孤僻,难得上心一人,结识这苏小郎后,竟将他看得重如性命,这份情意,我当成全。”
“殿下”
谢东亭悲呼一声,潸然泪下:“你,你为他人处处周全,却,却将自己置于刀山火海。”
太子神情不变,唯眼底凝重悲怆:“但愿我趟过这刀山火海,能换来海宴河清,天下太平,万民安康。”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谢东亭:“先生有我的白玉小章,此内中之人皆可靠,必要时可调遣他们。”
谢东亭伸出双手,袍袖不停地抖动,他恭恭敬敬地接过,单薄一页,却重逾千斤。
烛光似乎暗淡下来,屋外的风,依然在吹,如泣,如诉。
中夜,谢东亭恭恭敬敬地九次大拜,步履沉重地离去,太子伸手在窗棂轻轻一敲,身形高大带着面具的武士立即出现,弯腰行礼。
“承风,你做好准备,跟十三殿下从军去。”
太子吩咐,见对方那微蓝的眼珠几许迷惑,长叹一声:“他去的地方,必是万险之地,你护他,便是护我。”
安王已远去,阿爹内心的野马,将被那双纤纤玉手扬起的鞭子,抽得狂奔至深渊,他将再无顾忌地,讨伐四方,大开杀戒。
如今,眼见亲生儿子展示出了凡卓绝的天赋,他必定会用最烈的火,淬练出一柄震烁古今的利器。
苏容若自然不知这对知己永诀的情景,更不知这一幕,将为她今后人生带来刻骨铭心的悲欢与离合。
这晚,和平常一样,她只在日记中简要记录:武安十二年,一月二十六,雪停有冰,与阿诺檀台握手言和,军二代郭离开隐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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