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行前翻阅过宋朝三品以上官员的履历和生平,太师也曾在金国呆过不少时日,怎不见他还有亲儿的记录?莫非你阿爹?”
叶家杭竭力稳住开怀大笑的冲动,低声发问。
秦乐乐蹙起一对黛色烟眉,啐道:“你瞎想什么?我祖母是他在家乡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少年讪讪地摸了摸鼻头,刚才从大痛到狂喜,海底浪尖地翻过一圈,脑子发懵,竟差点脱口问出她阿爹是否是私生子的话来。
暗骂自己蠢笨:太师年轻时英俊多才,中年后位高权重,若是喜欢一个女人,不用弄得偷偷摸摸。
但,仍有疑点理不出头绪:“既然明媒正娶,为何你阿爹竟不为人知?”
少女语意清浅得如案头梅香:“老头子与祖母成亲时相约一生一世一双人,中完进士却娶了王氏为平妻,是祖母主动要求和离的。”
停得几息,目色渐渐柔软:“阿爹自幼喜欢游览山水,及冠后才奉母命到京城孝养生父,他在老头子面前行止谨重,格守礼仪,外人都以为他是秦氏寄居的子弟。”
是了,乐乐阿爹不在太师身边长大,父子俩定然不亲近,他不愿入仕,当爹的便不必到处宣说。
到底,背信弃义引得发妻主动和离,多少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
叶家杭在瞬间明白其中首尾:但无论如何不能瞒过高高在上的那位,是以赵构定知实情,当乐乐逃出府门,太师病倒影响到朝务,才遣出郡王四处打探。
想到秦桧本有学富五车,风姿俊雅的亲儿,却不能公诸于世的失落,以及,平生心血无法传承的痛苦,叶家杭忍不住腹中讥诽:假如当初便知荣华富贵的代价是妻儿离散,不知,他是否依旧如此选择?
世间唯有大智慧,方能从繁华,看见萧瑟,从绚丽,预测到凋零。
真正的智者,从来不求功名利禄,因为那些,不仅浮云短暂,还会招致祸端。
便如乐乐的翁翁,权倾天下,却引得无数怨恨,遭遇数次暗杀,以致出门,随行护卫都在五十以上。
悟到此处的少年恍然:难怪阿娘身在红尘高处,却尽全力淡欲望,修慈悲,颐性情。
收拾好思绪,字斟句酌:“乐乐,我若是你,便直接告诉岳三公子,他若释怀,皆大欢喜。
不然,还君明珠,锦书休寄,你大好年华,何愁天涯无芳草。”
暗里却想:即使姓岳的能释怀,他的家族,义军和小还庄,断不能容他娶太师的直系血亲,太师也绝不会让心肝宝贝嫁到他家受委屈。
();() 他想到的,秦乐乐自然也想到了。
烛火跳跃在她幽深的眼眸,水波潋滟,光影交错的明丽,消不去绵绵而起不止不休的忧虑。
叶家杭目色纠结地望向梦里人,算着她与岳霖的情感毫无希望,暗自欢欣鼓舞,但见她愁肠百结,胸口又被猫抓一般的难受,是喜还忧,不知说什么才好。
良久沉默,直到银铃般的笑声在门外响起。
“秦乐乐你可大好了?我点了你最喜欢的丁香馄饨,梅花蒸饼,莲子糕,还有鱼桐皮面,牛肉包,笋泼肉面,估摸叶家杭会喜欢。”
随着笑语和环佩铿锵进门的,自然是那个娇俏可喜,香培玉琢的小公主珠瑶。
她昨日张罗半晌,困极便在太师椅上睡到凌晨,睁眼不见心上人,知他是去看望秦乐乐,稍加梳洗,便差小铃子去买了早餐送来。
秦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夜雪初霁,晨光清寒,长空之下,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珠瑶的视线则定定地望向叶家杭,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靠在案几,银红的丝袍衬着素锦帷帐,那修眉朗目,宽肩直背,便如一副工笔绘就,绮丽而生动的画轴。
她越看越爱,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少年察觉,挑起眉头,隐隐不悦,眼光转向秦乐乐,问:“这是?”
“我是珠瑶,叶家杭你不记得了?酒爷,你在酒爷救了我,我,还未曾感谢。”
小公主抢着答话,眼见对方神情淡然,补充:“我乃乐乐好姐妹。”
叶家杭好奇地看向秦乐乐,暗忖:好姐妹?乐乐怎不曾向我提起过?
秦乐乐明知公主在借自己的人情,无心辩驳,只叫过小铃子上前布菜:“俏花溪的早点不错,叶家杭你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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