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春天的水底也冷得叫人牙齿打战。
温狸时常感觉,她从未自十三岁的汝水里走出来,多活的七年都只是临死前一场梦否则何以解释,那之后她到的天都是此时的颜色
这七年,她再也没有梦到过家人。
甚至连故乡汝南也梦不到。
唯有最接近的一次,她梦里见一只燕子越冬归来,自南向北飞。
它不断振动翅膀,翻过一重又一重灰色的山脊,越过一条又一条不息的川流。
她见熟悉的汝水,但不见房屋和阡陌水边只有山林,连绵树冠无边无际。
燕子飞累了,只能扑向一处树干上做巢。
她才认出,那是每年春天回她家屋檐下的燕子。
原来春天曾经回来过,燕子归来,黄莺歌唱,麦苗长高,桑树发芽只是这些对她毫无意义。
温狸眼里流出温热泪水,没有一点挣扎,任由暗流将她卷向不见光的河床。
她不再关心丝线尽头的另一个人,河水作了枷锁镣铐,击溃他身上袍带冠冕,他们终于平等。
蜘蛛丝将自己与他紧紧绑缚,等她被卷向水深处溺亡,会坠着他,定让他与她同沉河床、共赴黄泉。
那些韧丝巧夺天工,肉眼难以分辨,混杂在水底暗流里,像以她为中心的一个蛛丝旋涡,搅入其中,插翅也难飞。
温狸提起最后的力气,将几股韧丝抓紧,仰视着水面,视线一点点模糊,恐惧、痛楚、孤独、寒冷将她紧紧裹缠,让她五脏六腑如受寸磔油煎之刑,只恨时间不能走快一些,但它却慢的让人发狂。
她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眼前走马似闪过七零八落的画面,到有蝴蝶停在草尖上,肥美硕大的黄狸扑出去到日升月落,到腊月十五的白色月亮,又圆又大,砰地一声掉入水里,摔碎成浮光千万片;到纸鸢在春风里飞舞,风越来越大,手中的轮盘也开始飞速转动。
一丝异感从掌心穿来,她心里一凛骤然清醒,发现手中操控傀儡的机拓轮盘真的在转动,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退回匣中,水面上白色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近。
她刹那间脑中窒息迟钝,不知作何应对,手中反转得越来越快,根根韧丝割破她掌心,水里飘出一缕血雾。
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挺腰压肩,仰身如弯钩捞月,更往深处坠。
更快的是周身涌来的一股激流,陌生气息、湿漉身体瞬间临到身前,一双手托在了她肩胛之后。
她被搂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毫无温度,好似被坠入水里那轮冷月所拥。
那两只手摆弄着她的手动作缓慢、有条不紊,冷静得可怕一只手握住她后颈,将她身姿扶正,而后穿过身后,将她挟至铁箍铜铸一样难以撼动的坚硬臂弯里。
她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握簪的手猛地刺向他颈侧,却叫水流阻挡了速度,手腕被他握在手中,狠力一扼,五指登时脱力,簪子也脱了手。
温狸已濒近昏死,再无力反抗,任由他箍着自己向水面游去。
这个时节的淮水,吸足冰雪融化的水,水底活像藏着只兴风作浪巨蛟,一身蛮劲横冲直撞,放出暗流千万道,捆着落水人追魂索命。
她被接连不断的暗流裹挟,像风雨飘摇里蛛丝上的虫子。
温狸眼里最后的光景,是日光颤动在水面涟漪里,一寸一寸,逐渐向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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