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回忆起自己在蒋家田的生活,道:“神灵不过坐在供桌后,神龛上,接受人们叩拜和香火,一个月只吃初一十五两顿饭。
祂们还要受民祈愿,调节风雨,满足人们愿望。
而官老爷,拿着朝廷俸禄,锦衣玉食,走到哪里人们便跪到哪里,远胜神灵!
小时候,你们鲜衣怒马路过,我站在路边,脸上满是泥泞,是你们马蹄践踏的泥水甩在我脸上。
我多羡慕你们,我曾经憧憬我也能像你们一样。”
周阳暗暗催动傩术,笑道:“现在也不算太晚。
我周家与你本就无冤无仇,只是你这个人有才华,所以打算武力胁迫你归顺。
既然是一场误会,何必撕破脸皮?我周家可以给你安排官职。”
许应自顾自道:“我跟着干爹和祖父做捕蛇者的时候,晚上睡觉总是睡不踏实,总是惊夜,听到官老爷捉人,妇人惨呼,儿童夜啼,老妪跳墙逃命。
白天时,我看到官老爷纵马入村,威风八面,劫掠如匪。
那时,我就有个梦想,我也要想官老爷一样威风。”
周阳笑道:“你可以的。
只要你效忠,我周家不会亏待你。”
许应继续道:“不过第二天,我看到妇人投井,汉子吊死在自家大门口,我那时就觉得,成为官老爷似乎也没那么好。”
周阳叹了口气,道:“我也时常感念民生不易,奸臣弄权,以至于上行下效。
许应你既然有改革政弊的想法,更应该为官。
你掌握大权之后,革旧鼎新,治理民生,岂不可以一展抱负?”
许应脸色黯然:“后来祖父捉蛇,被咬了,中毒死了,我爹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
我爹不是亲爹,却把我照顾得很好,拼死拼活干了几年,积累了点银子,买了两亩地。
他跟我说,阿应,不要捕蛇了,你捕蛇的话,早晚会死在蛇口。
他说,你种地吧。
他买下地的第二天,官老爷就来收青禾税。”
他嘴角动了动,沉默片刻,道:“他没钱交,地被收走了,卖给了蒋员外。”
周阳微微皱眉,道:“缴税乃是王法,与我零陵的官吏无关。”
许应道:“我干爹哭了很久,说买地的钱是祖父用命换的,应该给我留着,让我将来长大娶媳妇。
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祖父,他要把这笔钱赚回来。
他就进山了,去抓异蛇。
他好几天都没回来。
后来我找到了他,他死了,中毒死的,连妖怪都不敢吃他。
我把他背回来,和祖父安葬在一起。”
周阳道:“你有这样凄惨的过去,更应该投靠我周家,做个官吏。
你做了官,便可以避免更多的人像你一样。”
“周老爷你错了,我向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卖惨求可怜,讨个官职干干。”
许应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原因是村里人告诉我,人死得不明不白,会变成厉鬼。
而我的好朋友蚖七告诉我,对着尸体解释显得多此一举。”
柳枝缓缓从他身后飞出。
“所以,我在杀你之前,向你解释清楚我为何杀你。”
许应转身,柳枝如一道青虹,贯穿周阳眉心。
无妄者,至诚也。
所谓无妄,至诚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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