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早已知道母亲命不久矣,但当那一日来临时,吴有才仍觉突然。
明明头天傍晚时她还对他说,这些日子胃口不好,明日想吃绿豆冷淘浇白饭开胃,到了夜里,他去给母亲擦身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
来送挽金的街坊都劝他,母亲走得无知无觉,没有痛苦,是喜丧,叫他不要悲伤。
但这么多日过去了,吴有才仍不能释怀。
他还没有金榜高中,还没有为母亲争得诰命,甚至未曾让母亲享过一日福,夸过一句口,怎么母亲就去了呢?
再不给他机会。
手中黄纸被捏得发皱,男子哽咽不能自已,身影如无家之犬一般孤零,眼泪砸进火盆里,连同纸钱一起化为灰烬。
外头风声更大了些。
长风卷起院中挂着的招魂白幡,天色阴沉似傍晚,黑云中隐隐有雷光穿梭。
就在这淅淅风声中,隐隐响起柴门被叩响的声音,吴有才一愣。
这个时候了,怎还会有人来?
来帮忙的街坊们都早已回去,最关心他的胡员外也有一家老小要照顾。
西街有点交情的邻里已经送过挽金,吴家没有别的亲戚了。
他这般想着,就听外头叩门的声音一停,紧接着,“吱呀——”
一声。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吴有才抬起头。
乌云将天色压得晦暗黑沉,灵堂寂寥惨淡,院中纸钱纷纷似雪,有人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不慌不忙。
女子全身裹在素白长裙中,狂风将她衣角吹得鼓荡,鬓间那朵霜色绢花却洁如羊脂,于摇摇欲坠的灵堂烛火中,于满院翻飞纸钱中,眉目渐渐出现,宛若匆匆幽梦,似假还真。
吴有才茫茫然望着面前女子,心想:她怎么也穿着孝衣?
女子在他面前停步,低眉看着他:“吴公子。”
吴有才骤然回神。
“陆大夫?”
来人是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陆瞳。
他打了个战栗,忙站起身:“陆大夫怎么来了?”
自母亲去世后,他浑浑噩噩,直到眼下才想起,是有一阵子没见着陆瞳了。
吴有才对这位陆大夫极是感激,先前这位陆大夫给母亲出诊,将母亲从鬼门关上救回一次,后来又隔三差五让银筝姑娘送来给母亲的药材。
吴有才知道,自己给的那点药钱,远远不够陆瞳送他的那些。
他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份感激藏在心里。
陆瞳把用白布包着的挽金放到吴有才手上。
吴有才踌躇:“陆大夫,我不能……”
陆瞳却已走进灵堂,在燃烧的火盆前蹲下身,拿起一边的黄纸往里填烧起来。
吴有才一愣。
昼色阴晦,灵堂中灯火通明,她白衣素净,发间簪花如雪,在这冥冥阴天里,像从坟间爬出来的新娘鬼,年轻美丽,单薄森冷。
吴有才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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