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儿媳妇,半夜里,丢下两岁半的儿子,偷偷摸摸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二搲瓢的堂客们说:“可怜呢,我那宝贝孙子,了几天高烧,昨夜里,死了。”
我大爷爷进了屋,望着我一言不的的大奶奶,问:“老帽子哎,你怎么不做声咯。”
我大奶奶说:“到了这个背时的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讲?愁都愁饱了。”
是啊,没有了吃的,哪个不愁?我大爷爷嘴上不回复,但心底里,愁成了一座洞庭湖。
披了件黑色的烂袄子,扯着水竹子,我大爷爷爬上西南角石墈的缺口,经邓垇坟山,下樟树大丘,担水塘,走到刘家屋场,专门去找剪秋,和他去翻古,谈天,聊几句栾心底子上的话,撒几口浊气,心里才稍微舒服点。
剪秋愁眉苦脸,在蹲在地坪边上苦楝树下,冥思着什么。
见我大爷爷过来,喊屋里一声:“五伢子,搬把椅子来。”
剪秋最小的儿子,约六七岁的样子,将竹椅子一掼,气冲冲地走了。
我大爷爷笑了:“剪秋,你家小五,人不大,脾气还蛮大咯。”
“枳壳哥哥,你莫怪他呢,他天天饿肚子,哪来的好脾气呢。”
剪秋这个大家庭,爷老倌雪胆死了,三弟苦木死了,还剩三个弟弟,都还没娶妻生子;三个妹妹,还没有嫁出去;自己有五个儿子。
一家子人,就像一群饿急了的大白鹅,扯着嗓子,跟在屁股后面,“嘎嘎”
大叫。
绝母子吃尽了粮食,叫剪秋,借粮都没有一个借处。
一大家人吃饭,就像打仗一样,争抢着饭勺,一个挖一大菜碗。
剪秋的第三个儿子,像个霸蛮的小强盗,干脆用手指头当饭瓢,压紧压紧,堆起搞一大碗。
煮熟的饭,就是一座山,瞬间也会被挖光呀。
好不容易,剪秋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总是说:“劳动得少,我不饿,我不饿呢。”
待到一家人吃完了,才撑着水竹子做的拐杖,颤颤巍巍,端着个烂饭碗,用木饭勺子,在大锅子边沿,黑铅底,使劲地刮,刮下小半碗烧得乌漆麻黑的锅巴,气泡糊糊,斟一点老柄叶茶水,拌着,搅着,浸泡好,偷偷摸摸,躲到烧火的柴角里,含着泪水,也算是尝到了饭味。
我大爷爷说:“剪秋,你不是外人,我有什么话,第一个和你商量。
哎!
我大儿子茅根死了!
现在,茅根的老婆,黄连这孩子,变成了一个颠子,而且,老了颜。”
扪着栾心讲实在话,我们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哪个不晓得,黄连变成了一个颠子?我大爷爷所说的老了颜,意思是,定了性,改不了的。
“你那个空青,还没有消息?”
剪秋说:“问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茅根的血脉呢。
茅根死了,他这个遗腹子,可以继承香火。
老哥哥哎!
你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茅根这一房,断了后,在谱族上打个墨疤吧!”
我大爷爷说:“绝母子虫,这场天祸,闹得人心惶惶。
正所谓娘死爷得命,各人救性命。
哪个人不是饿得昏昏沉沉?哪个人,不是图着眼前光,想捞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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