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时,村里大保长莫咸叫了他们几个去,交代了那桩事。
姜团一听,顿时怕起来,他宁愿死,也不敢做惹动官司的事。
回到家里,也不愿告诉妻子,只闷闷在堂屋坐着,喝了几口冷粗茶,心里暗暗想,这条命恐怕熬不过今年了,熬不过也好,何必这么苦熬?
可是,一扭头见妻子坐在纺车边,不停摇转手臂,纺着麻线。
若是几年前,妻子哪里坐得住,这等好天气,早就包些果子点心,带上绣作,去寻那几个二三等户的妇人说笑谈天去了。
这几年,她和那几家妇人早就断了往来,连门都难得出,日夜忙着织作,赶完官府定的绢帛,再多织些,好换油盐钱。
她身上那件绿罗衫是几年前置办的,已洗得泛灰,磨破了好几处,只随意缝了缝。
原本一个丰丰润润美少妇,如今面色黄淡、发髻粗挽,一双手也磨得粗硬。
姜团叹口气,望向院子里,十二岁的儿子正拿着个木锤,在修钉牛车的木轮,那轮子枢轴昨天脱了下来,他们父子两个费死了劲,才将车子从田里拖回了家。
儿子幼时莫说修车轮,唤他去厨房取一只碗都唤不动,这两年却忽地知事了,做得动做不动的,都争着去做。
看着一妻一儿,姜团又不忍撒手等死了。
可不等死,又能何为?
他正在发闷,隔壁窦好嘴两口儿闹嚷起来。
姜团没有理睬,他妻子却忙停下纺车,跑过去瞧。
原先,他家远强过窦好嘴家,因而来往不多。
这几年,他家败落下来,两个妇人反倒亲近了许多。
姜团却始终不喜窦好嘴,尤其是富的那时节,一向能避则避,迎面见了也装作不见。
他受不得窦好嘴那张嘴。
窦好嘴从来不识眼色,时时借故黏过来说些奉承话,并觉着自家那些话语极顺帖、极入耳。
却不知穷汉在富户眼里,如同没穿衣裳,没有皮肉,只有一副瘦骨头和一团穷肚肠,一眼便能瞧个透。
他嘴还未张,姜团一看神色,便已知他要动何等心思,倒不如那些臭硬愚直的穷汉顺眼。
窦好嘴却自作高明,掀动那薄嘴皮,抖扬着稀髭须,左遮右掩,前闪后烁,团团缭绕,蚕茧儿一般。
其实姜团眼里所见,此人骨缝里左右不过两个字:一个馋,一个贪。
当姜团遇难败落,窦好嘴顿时变了神气,眼里再没了仰羡之色,暗暗压着幸灾之乐,做出一副诚恳关切之貌。
凑近时,两眼却不住睃探,恨不得拨开姜团眼皮,钻进他心底,去好生瞧瞧富人落魄后是何等滋味。
这让姜团嫌恶无比,只要看到窦好嘴,立即低下头,不让他瞅见自己的目光。
这些,姜团倒都能尽力避开,也不过于介意。
窦好嘴那张嘴,最令他记恨的是这村里的水源。
其实,当年王豪扩了那片水塘,引水灌溉自家东边那片田地后,望楼村的大保长莫咸忙去求告王豪。
王豪当时立即答应,让望楼村从他田间挖条水渠,将水引了过来。
那些年,望楼村的田地全仗这条水渠,才得以免去荒旱。
直到四年前,窦好嘴说了那句话,这水渠才被填死。
想起当年那桩事,姜团不由得又气恨起来。
这时,妻子回来了,她进院门,先瞅了一眼姜团,神色瞧着有些异样,随即转头让儿子牵牛去井边饮水,儿子手里的活儿放不下,应付了一声。
妻子竟恼起来,大声催着,把儿子撵了出去,随后关起院门,快步走进堂屋,拽着姜团进到卧房里,又关上了门,这才小声问:“你们将才被大保长唤去说了些啥?”
姜团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
妻子听后,咬着嘴唇思忖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哦……原来是为这个?”
“哪个?”
“我听着,窦好嘴两口子似乎是为一把木匙才争闹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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