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范爱农—这两个人的缘分真是很奇特的。
他们是同乡留日学生,在日本住上好几年,只在同乡会上见过面,主张虽同而说话不投,互相瞪眼而别。
这在《朝花夕拾》末篇《范爱农》中说的很是具体,时为光绪丁未即一九〇七年,阴历五月二十六日徐伯荪在安庆起义,杀了恩铭,旋即被害,六月初五日秋瑾也在绍兴被杀,同乡会议就是为的讨论这事,所以时期该在阳历七月吧。
匆匆过了五年,辛亥(一九一一)革命成功,绍兴军政府任命鲁迅为本地师范学堂(其时尚未改称学校)校长,范爱农为学监,两人第二次见面,成为好友。
因为学堂与鲁迅故家相距不到一里路,在办公完毕之后,范爱农便戴着农夫所用的卷边毡帽,下雨时穿着钉鞋,拿了雨伞,一直走到“里堂前”
,来找鲁迅谈天。
鲁老太太便替他们预备一点家乡菜,拿出老酒来,听主客高谈,大都是批评那些“呆虫”
的话,老太太在后房听了有时不免独自匿笑。
这样总要到十时后,才打了灯笼回学堂去,这不但在主客二人觉得愉快,便是老太太也引以为乐的。
但是“好景不常”
,军政府对于学校本不重视,而且因为鲁迅有学生在办报,多说闲话,更是不高兴,所以不久自动脱离,两人就连带去职了。
一九一二年元旦,南京政府成立,蔡孑民任教育部长,招鲁迅去帮忙,匆匆往南京,这两位朋友只聚会了两个月光景,又复永远分别了。
范爱农失业后,在绍兴杭州间飘泊了几时,终于落水而死,鲁迅那篇文章便是纪念他而作的。
这件事说起来已经很古,因为中间经过了四十多年了。
可是事有凑巧,近时忽然无意中找着了好些重要的材料,可以稍加说明。
这乃是范爱农的几封信,都是在那时候寄给鲁迅的。
其一是三月二十七日从杭州所发,其文云:
“豫才先生大鉴:晤经子渊,暨接陈子英函,知大驾已自南京回。
听说南京一切措施与杭绍鲁卫,如此世界,实何生为,盖吾辈生成傲骨,未能随波逐流,惟死而已,端无生理。
弟于旧历正月二十一日动身来杭,自知不善趋承,断无谋生机会,未能抛得西湖去,故来此小作勾留耳。
现因承蒙傅励臣函邀担任师校监学事,虽未允他,拟阳月杪返绍一看,为偷生计,如可共事,或暂任数月。
罗扬伯居然做第一科课长,足见实至名归,学养优美。
朱幼溪亦得列入学务科员,何莫非志趣过人,后来居上,羡煞羡煞。
令弟想已来杭,弟拟明日前往一访。
相见不远,诸容面陈,专此敬请著安。
弟范斯年叩,二十七号。
《越铎》事变化至此,恨恨,前言调和,光景绝望矣。
又及。”
这里需要说明的,如傅励臣即《朝花夕拾》中所说后任校长孔教会会长傅力臣,朱幼溪即都督府派来的拖鼻涕的接收员,罗扬伯则是所谓新进的革命党之一人。
《越铎》即是骂都督的日报,系鲁迅学生王文灏等所创办,不过所指变化却不是报馆被毁案,乃是说内部分裂,李霞卿等人分出来,另办《民兴报》,后来鲁迅的《哀范君》的诗便是登在这报上的。
末后说到我往杭州事,那时浙江教育司(后来才改称教育厅)司长是沈钧儒先生,委我当本省视学,因事迟去,所以不曾遇见爱农。
鲁迅往南京去,大概在三月末回家过一趟,随后跟了政府移往北京。
他的壬子日记从五月开始,所以这一段事情无可查考,日记第一天是五月五日,说“舟抵天津”
,想来该是四月末离绍的吧。
在这以前,鲁迅和范爱农应当在家里会见过,可是这也毫无记忆了。
第二封信的日期是五月九日,也是从杭州寄出,这在壬子日记上有记录,“五月十五日上午得范爱农信,九日自杭州发。”
其文云:
“豫才先生钧鉴:别来数日矣,屈指行旌已可到达。
子英成章已经卸却,弟之监学则为二年级诸生斥逐,亦于本月一号午后出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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