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潘太守喝止了下属继续口出狂言,气得红着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继续与安永说话,“关于崔御史您的提议,这几天我们可以仔细商榷一番,不过这三百年覆亡之说,还是务必不能走漏了消息,也免得城中人心惶惶,大家都无意治水了。
毕竟泗州有舟楫之利、转运之便,能守得一时是一时,唉……真要论起来,若非泗州自古是南北要冲、水陆都会,也不会遭此厄运。”
安永点点头,又往窗外瞥了一眼,只见此时夜色深沉,料想冬奴必定已在牖下等得打瞌睡了,心里便急着告辞:“此时天色已晚,具体的事等明天再商量吧,崔某这就告辞了。”
潘太守忙不迭与安永还礼,末了又恶狠狠瞪了常通判一眼,使使眼色,令他送安永回客苑:“天黑路滑,还不快提个灯笼送送崔御史!
年轻人这样没有眼色,莫非是要劳动我们老人家吗?”
“又倚老卖老。”
常通判轻轻嘀咕了一声,摆起一张臭脸,却终是乖乖听令,提着灯笼为安永和睡眼惺忪的冬奴引路。
安永心知这位常通判对自己完全没有好感,一路上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随在他身后。
倒是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常通判,这时忽然在夜色中头也不回地开了口:“老头子叫我送你,是要我找机会向你道歉呢,毕竟你是御史嘛,得罪不起。”
安永闻言一愣,望着他的背影“哦”
了一声:“常通判不必如此客气,崔某明白您是为泗州城担忧,并不是针对在下。”
“哼,客气……这就是京城士族的风度吧?因为不放在眼里,所以不管我这乡野村人如何冒犯,都不会使你们生气。”
常通判嘴里说着,脚下却不停,直到把安永主仆送至客苑时,才正眼望着安永道,“不论如何,请接受我的道歉。
常某自幼生长在泗州城,从小就在街头巷尾玩到大,每一片砖瓦或者每一棵树木,都已经熟悉到在心里扎了根……所以你说它们终有一天会被湮没在水中,再无重见天日的一天,我心里只要稍微动一动念,都觉得无法接受……这种失去故乡的感觉,你不能体会。”
安永搀扶着点头如啄米的冬奴,从常通判手中接过灯笼,望着他浅浅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说我不能体会呢?故乡的一草一木明明就在那里,却再也不可能回去,只好在梦里见一见的那种感觉……为什么觉得我不能体会呢?”
常通判在夜色中讶然瞠视着眼前人,许久之后才讷讷道:“是我错了,想不到崔御史如此善体人心。”
“不,是常通判您善体人心才对,毕竟泗州陆沉,还有百年之久呢。”
安永笑纳了常通判的歉意,扶着冬奴转身离去。
第三十二章昆仑奴
几日之后,潘太守将议定的治水方案张贴在了府衙外的影壁上,通篇皆是济世安民之语,泗州的民众一时争相传诵,欢天喜地。
只有潘太守和常通判二人成天无精打采,每日清晨与安永照面时,眼角时常还带着泪痕。
这天安永爬上泗州城楼,俯瞰州城全景,只见城外破釜塘烟波浩渺,汴河如一条银练横贯州城南北,河中舟船泊聚、埠上商客云集,又有濯妇浣女、钓叟莲娃,虽然城中到处都留着水灾的痕迹,却也难掩一派欣欣向荣的生机。
这座城市凝聚了许多代治水人的智慧,在安永眼中看来,城建的防洪在各方面都已臻完美——有利于抵抗洪水压力的龟形城廓,每道城门外都筑有一道月城,夯土城墙的墙砖用糯米灰浆浇注,护城河外的防洪堤用条石加固,高达九尺……即使做了那么多,这座城池终有一天仍会沉入水下,安永一想到此,心情不觉也变得沉重,暗暗为泗州城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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