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不之客、五威司命陈崇宣读的诏书后,勉强从轮椅上起身,在弟子王隆、侯芭搀扶着下拜的扬雄缄默良久,他垂谦逊地说道。
“雄才干平平,文章老朽,所撰辞赋,恐有污陛下圣明,这等重要到足以载于史册的辞赋,何不找张伯松?他定能胜过老夫。”
“奇哉。”
陈崇却笑道:“年轻时子云翁与张伯松号称天下文章二奇,也曾互不相让,为何老来时,却相互谦逊推让起来?”
二人口中的张伯松,名叫张竦(ng),乃是画眉京兆张敞的孙儿,为人博通文史,和扬雄一样,也是位文章好手。
张竦最出名的事迹,乃是其叔父张绍卷入安众侯刘崇举兵反抗王莽时,张竦便与刘崇的亲戚一同跑到常安叩阙请罪,大义灭亲揭亲属罪行,并写了一篇吹捧王莽的文章,称安汉公德美。
那篇文章搔中了王莽痒处,不但赦免了刘崇的亲戚,还一口气封将他们了八个侯,张竦亦为“淑德侯”
。
以至于常安百姓到处说:“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
而这十余年来,但凡王莽需要类似的吹捧之辞,张竦都是第一选择,据扬雄所知,当年陈崇就曾让张竦代笔,写过一篇称安汉公功德的文章。
那奏言洋洋数千言,引用诗、书、礼、易、春秋及孔子的论述和从周文周武到汉高的许多先贤事迹,狂热地吹捧王莽,使人读后不能不得出一结论:王莽者,实在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圣人,没有谁能过他的了,应该得到最高的礼遇。
弦外之音,已经明显不过地听得出理当捧上皇帝宝座的声调,这是王莽禅代前所造最富煽动性的舆论。
放着好好的张竦你不找,今日怎忽然轮到了自己?
陈崇道:“张竦年年献辞,已是才情枯竭,倒是子云翁,自从新室文母驾崩后,已缄默六载,再无一字称颂圣朝,想必一直在潜思酝酿。”
“更何况,自从多年前五威司命不慎办错案,害得子云翁投阁而下,还丢了官职,终日嗜酒家中贫困,实在可叹,天子器重子云翁,这是故意给你机遇,重新获得大夫之位,好保禄终老啊。
其实以子云翁的本事,只要你想,像张伯松一样封侯,真是轻而易举!”
确实如此,但扬雄始终都没踏出那一步。
说到这,陈崇忽然话音一转,左右看看道:“扬公这小宅当真不错。”
他踩着脚下硬质平整的地面,似笑非笑:“我听说三皇五帝之时,人们住的是陶桴复穴,木棍搭草棚,瓦盖的窟室,能够防御冷热、挡风蔽雨就行。
到了后来,也是椽子不砍削,茅草不剪齐,不进行修饰加工。
大夫才有方木屋梁和带柱子的厅堂,后来又多了藻井、门槛,栏杆上雕刻有花纹,还用白土粉饰墙壁。”
“而扬公此宅平整如此,也不知算不算出规格,若是予虞唐尊见了,恐怕要抨击奢靡了。”
他话到此打住,笑道:“总之,此事便拜托子云翁了。”
言罢陈崇告辞,没给扬雄再推脱的机会,甚至留下了两个五威使者,坐在院中盯着扬雄作赋,不准他离开。
扬雄脸色有些苦闷,只回到屋舍中,跟他学辞赋,今日正好在身边的弟子王隆不由道:“夫子,陈崇如此相迫,莫非是因为上次吾等救伯鱼出五威司命一事,怀恨在心,故意相逼?”
他虽然憨憨,却也看出事有蹊跷。
扬雄却道:“不单是为了那件事。”
侯芭跟扬雄时间久,知道得多一些:“总不会是因为陈崇与张竦相善,而夫子同张竦素来不相得,故意刁难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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