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在冰封的畿道上碾过去,娴妃裹着狐裘向外望,四处一片白茫茫,道旁的树桠皆秃了,露出黑色的残枝,嶙峋如枯石。
雪窖冰天之中,却影影绰绰见到一抹红色。
马车离得近了,才看出是个人倒在雪地里,鲜血把身下的雪地都染得通红。
娴妃大惊,立刻叫停了马车,派手下人去察看。
原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满面血污,冻得苍白的面颊微微发青,狼狈的面容之下,依稀看得出原本的清秀可人。
身边的素秋姑姑查探了一番,向娴妃禀报:“是个姑娘,受了伤,尚有气息。”
“快把她抱上来,送到江大夫的医馆去……”
娴妃一手抚上车框,面露忧色。
她本就是个信佛的善心人,自苏昱患了顽疾之后,便更加积善行德,只希望能用自己的功德换他的平安。
彼时的谢绫伤得并不重,只是在雪地里躺得久了,一直高烧不退。
娴妃把她接到自己府中照料,一连五日,等她的烧退了,却发现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娴妃同情她小小年纪遭遇可怜,如今又成了哑巴,便给了她些银子作盘缠,让她去寻亲人。
谢绫却未收那些银子,寻来笔墨纸砚写给她:“你家里有病人。
我会医术。”
因写得急,语不成句。
她那时遭逢大变,已与师父失散,又被一群不知来历的人追杀,自知自己一个人出去寻亲只怕是凶多吉少,倒不如留在此处,报娴妃的恩情。
娴妃的神情却颇平静,她已寄托过太多的希望,也承受过太多次的失望,自然不相信这个小姑娘能医得好秋水毒,淡然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犬子沉疴已久,只怕辜负了你的善心。”
谢绫皱起眉摇了摇头,坚持地写:“没关系,我可以治好他。”
娴妃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抱一线希望,让她尝试。
苏昱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奔走,听婢女说这回是娘娘在路上捡回来的哑女,更只是一笑置之。
她求医问药已入了魔障,一会儿觉得吃斋念佛有用,一会儿觉得布施积德有用,现在竟连道上捡的,都觉得是仙女下凡了不成?
谢绫坐在轮椅里,被人推着到他床前。
她本就受了创,四肢又在雪地里被冻伤,到这时依旧不好行走。
民间有迷信,越是看上去鄙陋的越可能是高人。
苏昱一向不信这些,因此她这个模样,更加让人觉得她装神弄鬼。
彼此给对方留下的第一印象都不算好。
谢绫看他这讳疾忌医的模样,心中并不十分爽快,觉得他死到临头了还要端个架子。
她跟随师父行走江湖,哪一个病患听了他们的名号不是趋之若鹜,唯有他,竟还不屑给她诊治。
谢绫懒得碰他,看在娴妃的面子上悬了根红线来把脉,像是刻意炫技似的,偏要与他怄气。
这一手果然让一旁伺候着的婢女们惊叹不已,谢绫在这隐隐约约的赞叹声中却不显得意之色,脸上的神情反而越来越凝重,到后来眉心都蹙在了一块儿。
她想过他的病会很棘手,却不想竟是凶名赫赫的秋水毒。
她一向傲气,遇到这种连她都束手无策的毒,更加有些气恼,双手扶上轱辘,自己操控着轮椅出门去了。
苏昱看着这清清淡淡的一个傲然背影,竟有些错愕。
她便这样来去自如,一声不交代就走了?婢女也十分惊奇,但听人传说那小姑娘是个高人,便向他解释道:“这大夫是个哑巴,不能说话,这会儿该是去拿纸笔了。”
但谢绫确确实实没有回来,而是直接去向娴妃道歉,纸上一行字满含愧意:“秋水毒。
我治不好,只能帮他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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