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梅氏一系,皆需从严审问!
尤其是这几个,照着相片去查。”
“是!”
尘沙照面一吹,他便从骨头缝里泄冷气,整个人像是被一指头戳穿了的灯笼纸,一阵阵矮下去了。
哪里还有什么心气?日薄西山,天地血红,何况这一支灭了的短烛?
“钳去风筝线,钳断鹞鹰尾,相思随风去,送侬向天飞——”
哪来的歌声?
“悠悠去,漫漫飞,燕草不复绿,春风不再归。”
这声音颇为脆嫩,拖着烂漫的尾音,梅老爷刚一恍惚,没想起在哪里听见过,便见一个孩子的身影奔入窄巷中。
“爹——”
窄巷尽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竹担垮在地上,上头插了几只发黄的纸鸢,不知多少年的陈货了。
这样的暴雨天卖纸鸢,是十足的赔本买卖,男子面上满是尘沙,果然颇有愁容。
只是孩子眼中清亮,并不知道父亲贫微,乳燕般奔向了他。
“爹——刚刚地动,学堂近日又上不得学了,街上到处在抓人,”
孩子道,“老师教了新的童谣,她只教了一遍,我便会唱啦,可我还想听,几时才能上学呀?”
男子接住他,孩子便仰脸笑笑,席地而坐,从怀中取出几个干饼来。
“是老师给的——爹爹,风筝今天飞上天了么?”
“今天下了好久的大雨,刚刚飞上去了。”
“娘亲看见了么?”
男子笑道:“看见了。”
“那她怎么还不回来?”
孩子伸长脖子去看父亲怀中那一只风筝,道,“爹爹,你画得一点儿也不像!
我们老师会画画,你告诉她,娘亲的样子,也许她就有,就有相片啦。”
纸鸢上用炭笔粗劣地描绘着一幅女子的侧脸,一只手慢慢抹去了上头沾染的黄沙。
“你的娘亲?她有长长的头发,带着槐花蜜的香气,爹做了许多风筝换来的香膏,她很喜欢。
她的眼珠很黑,看着你笑的时候,发怒的时候,嫁给我的时候,像——像画上的纸鸢,掉进了院子里。”
孩子沮丧道:“我都记不清啦。
我只记得她抱着我。
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等你长大了,”
男子道,“她就会回来。”
“风筝怎么卖?”
谈话突然被打断,男子一愣,只见一只脏污的手,直直指着他怀里。
“这一只不卖,其余皆是贱卖,只要……”
“只要这一只,什么价钱?你做生意的,就是奇货可居,也能开出个价来。”
男子倒没有发怒,道:“老伯,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均儿,你掰半个饼给这位老伯,再取些水,他喘气这样急,应当是饿着了。”
“你当我是乞丐?好哇,我是……我是身无分文,可我还有这个,以它来换,天大的便宜,趁我还没有反悔!”
那一只手再次伸出来时,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票据。
像是被馊酒糟浸了许久,上头那些花花绿绿的字皆泛着浊臭,早已看不清了。
竹筒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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