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在心里隐隐觉得,钟尘到底是忍让我的,他会我梅妃来质问我,只是一时怒火,到底他还是更偏向我。
可我错得太过彻底。
让我清楚知道这件事的,是钟尘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我被打得眼前发黑,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所有的光影似乎都被揉搓成一团在我面前扭曲地晃荡。
我看不清钟尘的面容和表情,但我听见他的声音:“阿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昭。
此情此景,他居然叫我阿昭。
我以为那是我们仅存的回忆啊,我以为如果哪天他叫我阿昭,就是我傻乎乎的钟尘又回来了。
可他那痛心疾首又愤怒的语气里,我找不出一丝能与过往重叠的气息。
我到底还是示弱了。
我问:“我都没和梅妃见过面,怎么能下毒?”
本来我想,我跟以前,倔到底,他终究会发现自己对我的误解,并且因此痛恨自己,跑来安慰我,千百倍地对我好。
但这次我没有勇气去赌,也没有力气了。
我到底是示弱了。
钟尘冷冷地说:“你当然没见过她,如果你见过她,就不会下这样重的手。”
我呆呆地抬起头,看着钟尘陌生冷淡的面容,不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当我看到曲魅的那一刻,我明白了。
她眼睛、鼻子、嘴唇、脸形,甚至是右边眉角一颗小小浅浅的痣。
都和我一模一样。
然而她更年轻,即便在我面前的梅妃,已因被下毒而被病痛折磨了五日,可她到底是年轻的,就像十六岁的我。
我的十六岁,塞外雪花纷飞似江南的柳絮,师父教我医术,告诉我古老的故事,远在他乡的师兄一月寄来一封给我的信,附着一些江南的小玩意儿,钟尘在我身边,把我宠到了天上去。
我年轻、天真、糊涂却快乐。
那一刻,我忽然就不恨了。
我也终于明白,我忘不了放不下的,不是当年的钟尘,而是当年的自己。
钟尘大概一直以为我只需要休养就会没事,但他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替两个人换血,换完之后就得死。
只是这死的时间可长可短,而我没有刻意调养,算一算日子实在不长了。
我越来越容易困乏,有时候倚在贵妃椅上就能昏昏沉沉睡一下午,坠儿忍不住想让我喊太医来,看看是否是因为有喜脉,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的象征,而它竟和一个生命即将来临的象征如此相似。
天还是冷的,且绵绵地不断下了好几日的雨,我好多日没晒过太阳,越发寒冷,地龙和火炉堆了整个宫殿,我蜷缩在被子里,却还是冷得要命。
自上回见钟尘已足足过去小半个月,我不问外边的事情,活像生活在寺庙里,沉沉浮浮的,竟没想过与他有关的事情。
其实这也是独活的原因。
独活会让人记性越变越差,我有时看着坠儿,竟然想不起她叫什么,而其他的宫女太监,早就不记得姓名与长相。
我想如果一直这样,到了死的时候,我大概可以忘记钟尘。
忘记他是谁,长什么样子,与我有什么关系,又对我做过什么。
如果真能这样,倒也是一种幸运。
可惜钟尘从来不让我如愿,他在某个黄昏掀开我的床帏,坐在我的床边。
外边还在下雨,他身上一股湿潮的气息,肩头上隐约有点雨迹,我奋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皇上?”
我想起身行礼,但人就是这样,越睡越没力气,连他脸的轮廓都如此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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