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吏若是昨晚和娘子拌了嘴,今天便得多扣几升。
县里运粮去州府,每石得缴二十文脚钱;搬存粮食有损漏,每石又是二十文。”
“他们不看好粮仓,少了倒叫我们赔?”
“他们是官,俺们是民,官说要缴,哪里敢不缴?这些才一半,除去正税,还得缴一成义仓粟。
还有哪,每个人盐钱三百六十文,身丁钱七十一文,你年纪小,还算不得成丁,得缴挂丁钱,三十文……”
“这么多!
我都算不清了。”
“你爹算了半辈子,至今也没算清。
除开这些,每年还要新加一两样杂变,前年加了鞋钱,去年是醋息钱,今年还不知要加些啥……孩儿啊,你一定得好生用心读书哪。
我听严大户说,读了书,做了官,便再不必缴税,每年几十上百贯禄钱,出门不是车,便是轿,整日搬拿的最重的对象,只有笔和箸,连宅里仆人衣服薪炭钱都是官里出。
外头许多人又争着送润手润脚钱,眼不灵、嘴不巧、人不得计,送还未必送得进那官宅门……”
白揽子那时只低头听着,心里却有些不情愿,爹常年被那些官人欺压,恨得牙能咬出血,却又一心盼我做那等人。
等我做了官,不知有多少人恨我?
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到了县里税场一瞧,满眼尽是人车驴牛,密密麻麻,挤挤攘攘。
一圈木栅围着一大片场子,里头一堆一堆麦山豆岭。
许多手力在忙着搬运,一些衙吏则守在场口,看着斗量秤称,记录税簿。
外头排的人极多,他们只能等。
没想到一等,竟等了六天多。
好在他父亲早已料到,带足了饼子。
白天还能略走动走动,夜里只能靠着车边打盹。
到第三天,眼看要排到,却下起秋雨来。
那些衙吏立即停了手,不再收粮,转头去呼喝人力们赶紧遮盖搬运场里的粮食。
白揽子忙帮着爹展开带来的一张旧油布,罩住车上的粮食,他们父子各靠一边,扯着油布,蹲在车旁。
那秋雨一下便不停,油布太窄,大半身全都淋透。
白揽子冷得直颤,盼着能喝口热水,可那地方哪里讨热水去?连带来的一小皮袋凉水也早已喝尽,只能接了油布溜下来的雨水喝。
夜里便更加难熬,坐在湿地上,缩成一团,虽然困极,却冻得睡不着。
那时,他才明白了父亲心意,即便做不成官,至少也得做个富人,买把伞,换身干衣裳,去前头那茶肆里买碗热汤……
雨下了三天,那三天,如同在水牢里囚了三年一般。
见到太阳光从厚云里露出来,满场的农人全都欢叫起来。
白揽子也忙从油布下爬出来,眯眼望着云缝里那道金光,又想哭,又想笑,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些怪异声响。
那些税吏也慢慢踱过来,重新开始收粮。
轮到白揽子父子时,他爹忙将独轮车推过去,报上自家税籍。
一个书吏坐在桌边,叫贴司,旁边堆了几摞子簿记,半晌他才翻寻出一本,打开寻到后,报给旁边一个拿算盘的贴司。
白揽子瞅着那贴司拨动算盘,算了半晌,才报出数字:“麦六石八斗三升,钱一贯八百六十三文。”
他爹忙说:“俺除了麦,还有两石粟米,一石四斗豌豆——”
旁边一个监管粮斗的税吏叫斗子,歪着鼻子吼起来:“快些搬过来!”
白揽子忙帮着爹将车上粮食一袋袋搬过去,两个力役将袋口解开,倒进一个大粮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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