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奏大抵候在门口、跟着说些什么:“……张奉御?李姑娘不让请。”
跟着马上追一句:“说是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
她害了病的左腿在半空吊起,支起右腿来湛紫正在捶打捏揉。
必定又是侧躺着折磨了半日,酸痛了一只好腿;却居然冠戴整齐,脸色苍白都像是珍珠敷面。
一双雀目也没有特意寻过来,她自己急急忙忙先要放了腿、再抻了裙;扭过脸来眉毛先颤、嘴角却笑。
戚晋从肠胃到心肺就被什么东西拽住,久久无从平息。
她还在逞强、还要隐瞒。
从前他帮她揉过多少次腿脚、擦过多少次眼泪?怀抱过她烂泥般的身躯,浸透过她湿重的汗水,他以为他们已经能够坦诚相对,她却居然还敢拿一副矫揉造作的假面来欺瞒糊弄。
他所以自然要替了湛紫来,下手毫不留情,从脚踝一路捏到大腿根,再掐了她的腰,听那糊涂姑娘咬紧牙关倒吸一口凉气——有如擂鼓出击,这本当是一声预警;戚晋兀自还得忍着胃痛,如何能够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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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她一只手春雨般灌进他衣领;当她整个身子寒风般将他裹紧,堂堂荣王殿下竟唯有汗出如浆、头重脚轻,一时甚至淌了热泪,胃痛愈直冲天灵。
是阿蛮先解了他的蹀躞带,还是他先蹭了她的乳房?两个吃痛不过的病人混在一处,自甘堕落干脆要同归于尽了!
春雨没有声音,远处有脚步接近。
李木棠打个冷颤,有片刻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忽而又深觉奇异。
那个遥不可及的荣王殿下啊,竟然颤抖着,赤红着,婴孩一般,纯洁无垢地,又做回她的晋郎,又回到她的灵魂里。
承了黄子虚言传身教,她今儿要做“大姑娘”
,冰凉的指尖向上游走,轻易便勾破他沁了薄汗的肌肤;再深入、再交汇、再缝补、再升华……如果自此铸成大错?
便铸成大错!
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决心,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却居然拄拐已经站在雨地里。
衣裳是完好的,连髻都一丝不乱;雨还在下,她居然倚杖站得端正,哪怕酸苦从脚底一路钻到眉心。
湛紫撑伞等了她片刻。
是了,她想起来了,什么时候,二哥的声音在门口响:“燕使前来拜会……”
就这么一句话,忽而竟使她犯恶心。
即将坠入泥沼的身子向上一挺,居然站起来、走出来……耳畔唯有心惊!
她方才做了什么?竟那般执迷不悟、甚至于乐在其中?哪怕伤势反复,她甚至牵动右腿试图将他夹住!
午后受病痛豁免的得意骤然变质为惶恐:如若就此伤透了身子,必定要惹他雷霆之怒!
她总该得逃跑,柱了张公子新送的拐杖,穿过雨地,彰显自己身体硬朗。
至于他?脏污了衣衫倒在床畔体力不支的……这回怎么不犟嘴说“不可以”
?显然他并非圣人;她也不是懦夫。
头顶大雨,她当真往前走:一步两步,跨越朝闻院门槛的时候扶住了湛紫;十步二十步,绕过花园时竟然挺起了头颅;百步而后,眼前有庶仆执灯开道,身后有亲事佩剑随行。
李木棠绾珠玉,身着锦霞,竟然主人一般昂挺胸去善诚殿会见藩使——何等排场、何等气派!
她可还记得腿痛肇始于何?记得丰安雪落?
善诚殿外,她只是将胸前珊瑚珠串取出,扶正了狼牙。
候在此处的燕使突黜里麻古像是月亮刻进去的伤痕,那黑熊般的身影使她想起一位不知名姓的燕人将军。
眼前几乎有血色闪过了,她却露出笑容来:
“殿下正在更衣,片刻便至。
烦劳贵使久候。”
瞧见她的第一眼,突黜里麻古便晓得自己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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