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却随即放平。
不再轻蔑,不再厌恶,宋至总觉得陛下大抵连那月梅香的把柄也不惜得拿来威胁他了。
“卿是忠臣”
:此等赞誉不曾宣之于口,却明晃晃在皇帝面上写着。
由是猝不及防着,宋至居然铭感五内,恨不能舍生忘死还报君恩了!
是他见异思迁、是他良心未泯?总之好心好报,到底是得了真金白银的加封——
就在六月十四,皇帝再次呕血的那个深夜。
宋至随行昌德宫伴驾侍奉,正浑浑噩噩昏梦迷离之际:如御女的脚步似近似远地来了,如御女的惊叫半真半假着响了。
七品侍御医跌个屁股蹲,打眼瞧见御座一抹血色时冷汗淋漓遍生。
皇帝自从荣王府归来作风大变,近十日勤政不倦,远离后宫。
如此,依旧咳血不止,岂非他宋至医嘱有误,立刻就得拿下杀头?内侍监座前跌脚:“宋御医!
还愣着做什么?”
如御女拽过他瘫软的身子骨,几乎是往那上一扔。
然后他看见皇帝一张惨白面目,咫尺之遥,如白玉、似象骨,在满殿交错灯辉中竟似佛光普渡,一时亮如白昼;连唇边鲜血,妖冶似莲:度化地狱,舍我其谁——因惨痛而舒缓放松的眉目,更前仆后继着涌出慈悲高贵的本元,令宋至惶恐、令宋至神往……或近、或退,当下不能自已。
却又有那一瞬,殿外风长,贴面而去的阴影里,呼啸着的不在再皇帝千百个日夜的辗转反侧,不再是一个十九岁少年此消彼长的苦痛。
忘川之水,揽镜自观,是怎样一个学业不精、得过且过的自己,醉心旁门左道,半生汲汲营营?宋至仿佛瞧见自己颤抖着取出银针,没声息的、向下只这么一刺——
污泥散了,地府远了。
他托着皇帝陛下升起,就成全了师傅妻子期盼的“万中无一”
。
有圣旨,其后专门被他拿回家中给小舅子也瞧:升做尚药局四位直长之一:是他纹丝不动了八载的前侍御医宋至苦尽甘来。
哪怕上官焦奉御多有不满,被他撞见了同张奉御惴惴不安,宋至也只做不知,归家两日照样安之若素准时回宫来随驾出京。
可瞧好了吧,这尚药局和前朝可没什么俩样,嘴上逞得是真功夫,私下拼的还是谁裙带够硬!
就说张奉御,不是其师江岭举荐,怎能在后者辞官归隐时脱颖而出,不经推举就接了衣钵做了尚药局脑?也亏他对此有些自知之明,面对同僚诸多提点(不止于焦奉御一个,内容大同小异,总是“姓宋的来势汹汹,小心有一日你这乌纱帽也得拱手相让!”
)也只不过笑笑:“宋直长看顾陛下功勋显着,若陛下属意,也是他应得。”
宋至本欲喷鼻子哼一声,做出些小人得志模样来。
可谁知是那夜受了佛门训示、还是前几日做惯了慈父的原因,总之这双眼不自觉地温热,感佩之心油然而生是按都按不住,就差当场再拜一位师傅!
在行宫安置下来,张奉御却很快被派给良美人专门照看龙胎。
皇帝陛下近前是宋至协同焦奉御看脉拿药,竟也没为前事起了嫌隙。
就事论事争锋相对了几次,焦奉御甚至收回对他不屑一顾之恶评,虚心纳言、也倾囊相授——藏于这终南山翠微宫里,真似寻了个人间仙境、无所挂牵般,格外心旷神怡!
这叫登堂入室,可决非掉以轻心。
就好似那四下里巡逻护卫的左卫翊府,肩膀也松快,步子也爽利。
宋至用郎中的眼神瞧得出来,这都是行军打仗藏拙蓄力的好功夫,和兴明宫背僵腿硬、死气沉沉的奉宸卫们可不一样。
别说,暂代左卫将军职的魏奏操演虽然凶狠,以致此前三不五时有人负伤倒下;进了翠微宫却也换上慈悲心肠,大热天让手下们尽可能贴墙根纳凉,每日还来找尚药局求了消暑汤来派。
只是他自个好像愈清癯些,两撇胡子简直唇边快挂不住。
见了宋至也唯有冷眼——据说替他曾经的属下、荣王府就那位沾了事儿的马亲事抱不平,成天没个笑脸,摆在翠微宫委实突兀。
你且看,连皇帝陛下近来都分外和善:罢了政务,有些时候还真留他谈天说地片刻——简直像做了密友一般!
甚至其后有这么一日,才是午后,风声清爽,焦奉御午间贪凉,做医生的给自己吃坏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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