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
木葛生看着不远处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起卦算国运,曾顾虑良多,如果说松问童是最让他放心的人,那么柴束薪就是让他最放心不下的那一个。
松问童能拼上一条性命帮他迎战阴兵,也会在自己死后最快地走出来。
一如不会生锈的锋利刀刃,清醒透彻,从不蹉跎。
而柴束薪恰恰相反,这人心太重,看似不着一物,实则执念丛生。
木葛生死前想过,柴束薪肯帮自己,那么必然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如今创业未半中道崩殂,这人肯定气疯了,指不定会把自己的骨灰扬到河里泄愤。
不过按照天算一脉的传统,天算子死后,必须满一百天才可火化,他就算想扬了自己,也得等一百天过后。
都是成年人,一百天的冷静期够长了,要是这人过了一百天还是放不下,那就随他去吧。
不过他是真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拧,直接在天坛上站了整整一个月,守着自己的尸体寸步不动。
木葛生在幻境里看着都尴尬,巴不得能直接对老二说你们快把我烧了吧,他再这么守下去,就不是恨我,而是儿子给老子守孝了。
不过整整一月滴水未进,二十四孝也不带他这么感天动地。
大清亡了多少年了,哀家不需要陪葬,赶快跪安吧。
松问童走上天坛,抱着一个匣子。
柴束薪背对着他,纹丝不动,一只手扶在棺椁上,里面是一袭白衣的木葛生。
天算子死后除非火化,尸身不腐,面容一如生前。
松问童开门见山:“我不是来劝你的,你要在这守寡没人拦着,但我和老三马上就要走了,去昆仑乘雀台。”
柴束薪一言不发,松问童自顾自地往下说:“老四起卦之前,来找过我一次,交给了我一些东西,我看了,应该都是留给你的。”
他把匣子往地上一放,转身走了,留下一句,“我们今天傍晚启程,要不要来,你自己决定。”
木葛生凑了过去,之前的记忆残缺不全,他也很好奇自己给三九天留了点啥。
松问童考虑周全,怕柴束薪不肯动手,直接把匣子打开放在了地上,就算不想看也得看。
里面装着一本很厚的手簿。
手簿用牛皮纸包着,鬼画符般涂着几个字,木葛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自己当年的笔迹,写着一个标题——《西氏内科学》。
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对自己留学时的经历还是有印象的,那时由于他和柴束薪通信的缘故,时常留意西方医学,后来无意间获赠一本医书,据说是非常有名的经典,可惜的是没有中译本。
而柴束薪虽然粗通英语,对精深的学术词汇却并不熟悉,寄回国也是白搭,那段时间他刚好闲来无事,便顺手翻译了大半。
后来归国,一大摞手稿也被他塞进了行李箱,一路漂洋过海,然而回国后诸事缠身,他始终没来得及把最后的部分译完。
松问童走后不久,柴束薪缓缓弯下腰,捡起手簿。
天坛上有风吹过,书页呼拉拉地翻卷,字迹有的工整有的凌乱,纸上还残留着各式各样的痕渍,褐色的是咖啡,红色的是葡萄酒,至于没有颜色的水渍,大概是他翻译到一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手簿很沉,订成厚重的一册,而最后几页全是白纸,只用钢笔写了个开头——
未完,待君笔续。
其中夹着一只信封,里面是一封推荐信,和一张去美国的船票。
是我干得出来的事。
木葛生心想。
他死之前肯定考虑过怎么安顿柴束薪,对方帮他迎战阴兵,必然得罪药家,以这人的性情,之后的路很可能会举步维艰。
国内太乱,医者的手不该再沾上更多的血,而如今半个世界都在打仗,欧洲一塌糊涂,最好的去处就是美国。
那封推荐信是他托请留学时认识的同学写的,对方后来在杜克大学任教,那里有整个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数一数二的医学系,会是个很适合柴束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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