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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软枕飞了过来,仇厉伸手接住,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这个已经有些陈旧的枕头,这是夏侯蔼的生母亲手做的枕头。
他的生母只是宫中的一名侍婢,被醉酒的先皇拉上了榻,又糊里糊涂地怀上了他,但生下龙种之后并没有得到擢晋,夏侯蔼也没能在她身边长大。
她时常做些手作,偷偷送去给寄养在皇帝妃嫔宫中的儿子,却无一幸免的都被扔了出来。
有时候她躲在夏侯蔼经过的路上想看他两眼,但夏侯蔼见了她也当没看见,终于在夏侯蔼八岁之年,他的生母患了重病,垂危之际最后做了个枕头,托人待她死后再送来给他。
当时夏侯蔼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枕头掼在地上,嚷道让她莫要再送东西过来,送一次扔一次。
那送枕头的宫人回道,不会再送了,人已经没了。
待所有人走后,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夏侯蔼一下子垮了,一边哭得直打嗝,一边拉着他问宫中堆放废灰的地方在何处。
最后他俩在满是杂物的库房里找了一整夜,才找到了这个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软枕,那时夏侯蔼发髻散了,浑身又脏又臭,跪在地上将软枕搂在怀里放声大哭:“仇厉,我没娘了。”
仇厉此刻才知道这个狠心的孩子从不与他的生母往来,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明令禁止他与生母有所接触,他的冷漠和不理不睬其实是对母亲的一种保护。
之后这个软枕就一直陪在夏侯蔼的身边,从漏雨的偏殿搬到了奢华的东宫,登基后又搬到如今的帝王寝殿,夏侯蔼就寝之时都要伴着这个软枕,不算上乘的料子早已经被经年的时光磨得有好几处都钻出了里绒,夏侯蔼每晚都必须用手指把掉出来的绒絮一点一点的塞回枕肚里去才能睡得着。
如今竟然拿这宝贝丢他,看来当真是气极了。
仇厉将枕头捏在手中拍了拍,起身朝夏侯蔼走了过来,
夏侯蔼双眼赤红,狭长的眸子中余怒未消:“孤让你起来了吗?”
,见到他手中之物一愣,回头看到御塌上果然空空如也,手往前一伸:“谁准你拿脏手碰了,还给孤。”
仇厉轻轻一抬手让他扑了个空,夏侯蔼刚要发作,手就被抓住了,仇厉轻轻地将软枕放到了他怀里拍了拍,柔声道:“再生气也不能丢这个啊。”
夏侯蔼将软枕紧紧地箍在怀中,气呼呼地骂:“还不是都怪你。”
仇厉在他身前蹲下,视线堪堪与他持平,抬手帮他拢了拢散落在肩上的长发,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的恶人?是不是因为我十岁就将杨妃推进养心湖中,还是后来亲手手刃了伺候多年的秦公公?还将太傅一家满门抄斩……呵呵,对了,当朝太后还是皇后之时,那碗让她断子绝孙的汤药也是孤亲手送过去的。”
,他不怒反笑,眼中有水光涟潋流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声音却愈发狠戾:“所以,你就要将这桩血鼎案的主谋也扣在孤的头上?”
仇厉展臂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搂在怀里,不顾他挣扎,死死地箍着:“好了不说了,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害怕,那些人……他们该死。”
仇厉永远都忘不了夏侯蔼十岁那年,他亲眼所见夏侯蔼将养了他十年的杨淑妃从养心湖的湖心亭里推了下去,然后他就站在亭中静静地看着她在湖水中挣扎。
待他飞身踏水而至,看到了夏侯蔼的眼睛,那不是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眼神,那是投不进一丝光线的寂静,裹着稠得化不开的脓血,是一片地狱景。
他面上笑着,语气平静,声音也很轻,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仇厉却听见了,他说的是:“是她派人往我娘的吃食里撒了药,吃死了我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水中的女人停止了扑腾,缓缓地沉了底。
夏侯蔼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见仇厉面有忧色,便拍了拍他的肩:“买一送一,本宫不亏。”
而后杨淑妃的尸身浮起被人发现,死讯传遍了宫中,仇厉才知道夏侯蔼当时那句话的意思,杨淑妃溺水之时已经怀有了身孕。
再后来夏侯蔼被封为太子,从小在他身边伺候的秦公公被人收买,端了一碗下了剧毒的莲子羹给夏侯蔼,但因心中惊恐不慎撒了一口在地上,正巧夏侯蔼当时偷了魏瓒的小狗在宫里玩,小狗贪吃舔食了撒在地上的莲子羹,立刻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夏侯蔼见状后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让秦公公供出主谋,抽出靴中的匕首便向跪地求饶的秦公公背心扎去。
他眼神麻木,下刀的手非常稳,没有一丝滞怠,数刀之后仍不停手,最后还是仇厉箍着他的腰将他拖离了那具早已经断气的尸体。
夏侯蔼满脸满手满身都是血,口中喃喃:“三十三刀……我数了足足有三十三刀……可难消孤心头余恨。”
他呆滞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了那奄奄一息的杂毛小狗,慢慢爬了过去,伸手摸了摸,手上的鲜血沾在了狗毛上,他愣怔了片刻,又捏着一块稍干净的衣摆去擦,坐在地上看了半晌,突然爬了起来神经兮兮地四处找寻着什么,仇厉问他找什么他也不答,直到从书桌上摸来一块砚台,抬手便朝狗砸去。
仇厉当时觉得他犯了癔症便过来拦他,他却只是说:“活不了的,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当时他似乎是被那三十三刀卸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中使不上劲儿,砸了几下狗都还没死,呜咽呜咽地哀嚎着,他突然扔了砚台,用衣袍下摆将狗一裹就往外跑。
还好已经宫闭时分,宫道上的人并不多,昏黄暮色中的他满身是血,一路疾走,仇厉只能在后面跟着,直到走到魏瓒住的重华殿门口才停住了脚步,他把狗放在了殿外的石阶上,又看了一会儿,那狗似乎还有气,夏侯蔼摸了摸小狗软乎乎的毛,说:“撑着点,好歹见了他最后一眼。”
,仇厉当时见到他的眼中分明是有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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