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鸡鸣声到第四遍,阿夏屋里的架子灯亮起,灯影绰绰。
她觉还未醒,撑着股气让自己穿好衣裳下楼去。
厅堂上悬了只窄灯笼,纸皮黄的,照得不甚清亮,阿夏下来就见一团影子蹲在那里,差点没把自己给唬得心直跳。
再细瞧,哪是什么鬼影,分明是她娘正拾掇物件。
她徐步走过去,方母把一只原木拉箱竖起,底下还有四个小轮子,上边两根长圆条接的拉杆。
这原先便是陇水镇没有的物件,阿夏十岁某日梦到的,让太公照着做,果然省力不少。
打一拿出去,引了旁人的稀奇来,靠卖这也赚了不少,后头让别人学去,雨后春笋般一茬茬冒出,方家便收了手,乐得知足。
方母从楼上有动静就知她下来了,调笑道:“我还道是年糕起夜呢。”
年糕是一只三花猫,头上橘白相间,方母养它来抓老鼠的,没想到它见了鼠逃得比谁都快。
阿夏打着哈欠回,“年糕哪有我起得早。”
她左右瞧了瞧,没见太公的身影,洗了把脸出来好奇问,“阿娘,太公去哪了”
方母从灶台上抱出一盆昨夜发好的面糊,盖上布,抽空告诉她,“去开船了,阿夏你拉箱子,我好把腾出手把面糊捧到船上。”
她应了声,找出一盏红纸灯笼点上,踮起脚吹熄头顶的蜡烛。
而后拉着箱子走在青石板上,寂静的黑夜里连月都沉眠,只有拉箱滚过石板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方家有自己的船,是一艘乌篷船,停靠在明月河旁,前有四根柱子顶起来的棚子,后有船舱,两边各一排小窗。
太公给船编了个竹笼灯,吊在棚子底下,照到船板上烛光变成竹编花纹的光影,明暗交错。
阿夏一上船,坐在船头便不肯再挪步,方母没拦着,给她递了个手炉。
太公短促地笑了声,吆喝道:“阿夏,坐好了,起船喽”
他手里的桨触岸,乌篷船缓缓向前,月夜里的河,初时宽阔,渐远后变窄,船拐进一片芦苇荡,初春的草芽和枯黄的芦苇交织,随风摇曳。
阿夏侧头去,河里波光粼粼,那茂密的芦苇荡里夜宿着白鹭,偶尔扑腾翅膀,像梦呓般低鸣,摇撸声也惊不醒它们的美梦。
她轻轻哼起小曲,荡进芦湾中,一路往前,没了衰草连天,河道又宽敞起来。
一艘小渔船划进她的眼前,摇桨的老伯自然地跟她搭话,“去河湾呐”
“是呀,到那里支摊去,”
阿夏脆生生地回,“老伯,你们一道去呀。”
“是哟,去那里卖油包,挣几个铜子给孙儿花。”
老伯说话逗趣,他的船后头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怀里抱个胖嘟嘟的娃娃,旁边中空的船板上有只陶炉,上头一排的笼屉。
老太太瞧阿夏心里欢喜,用蒸过的箬叶包了三只油包,软声道:“起早还没吃吧,来,小囡,尝尝阿婆做的油包。”
方母连忙探出头,“不好平白拿的,婶子你这几文一个,我掏钱买。”
“不用,我瞧小囡标志,让她拿过去吃着玩。”
阿夏被老太太夸得些许羞赧,一骨碌爬起来,进船舱拿了两个陶瓷小猫,白釉的,憨态可掬。
她伸长手递过去,面上认真,“阿婆,我拿这个跟你换。”
老太太想拒绝,她怀里的娃娃咿咿呀呀地喊,手上可有劲了,张着嘴滴口水,要拿陶瓷猫玩。
到手上后就放嘴里咬,咬不动就拿三颗牙齿去磨,急得憋出几滴泪。
此时天上发白,几人都能见到他的动作,笑声惊得云都要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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