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哑巴拉着王彬和贺慎平,坚持要两人坐到三轮车上去,要载他们去火车站。
王彬和贺慎平哪里肯,僵持了一会儿,王彬说再争下去他就赶不上火车了,老哑巴这才松了手,有点难过地骑上三轮车,蹬两脚一回头,怕两人跟不上。
等他们走到火车站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这个火车站很小,不过寥寥三个站台,铁轨锈迹斑斑。
贺慎平将酒坛揭开,不知道是他酿的方法不对还是时间太短,一坛子水不像梅子酒,倒有点像梅子醋。
王彬闻了便说:“贺先生,你是不是也学江先生,酿一坛梅子酒,等要走的时候喝?梅酒起码得酿个小半年,你现在挖出来,可惜了,可惜了。”
贺慎平把酒倒在王彬的饭盒、饭盒盖子还有漱口杯里:“不可惜,梅子年年有,酒可以再酿。”
人一分别,却不知何时能再相逢。
王彬拿起漱口杯,喝了一口:“真酸哪……”
他砸砸嘴,酸得打了个哆嗦,过了一会儿又扯了扯嘴角,看着贺慎平和老哑巴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他朝贺慎平举了一下杯,“贺先生,弹钢琴的文化人;”
又朝老哑巴举了一下杯,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看锅炉房的;”
最后他把杯子贴到自己的胸口,“还有一个偷蛋贼!
这样三个人竟然在一起喝酒,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老哑巴看起来更难过了,一张长满老年斑的脸皱在一起,浑浊的眼睛里有血丝。
他弯下腰,在自己的左边袜子里掏了掏,掏出一颗老旧的五角星,又赶紧塞回去,再在自己右边的袜子里掏了掏,掏出一点钱,于是塞到王彬手里。
刚好是十个鸡蛋的钱。
王彬推辞,老哑巴又塞,两人相持不下,最后火车来的时候,老哑巴趁王彬看车的工夫,将钱塞到了他的背包里。
火车停了,王彬拎起放在三轮车上被子脸盆和一干零碎,还有仍发着酸气的杯子饭盒,上了车。
他在车窗里挥手,看见贺慎平口袋里的笛子,于是喊道:“贺先生,吹首曲子吧,吹你老对着火车站吹的那首。”
贺慎平拿出笛子,朝着这趟绿皮火车开来的方向,吹了起来。
他想起玉阁和玉楼很小的时候,顾嘉珮教他们唱: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玉阁最喜欢那句“去去莫迟疑”
,玉楼却更喜欢“来时莫徘徊”
。
他想着往事,脸上浮起久违的笑。
在穿过整座站台的绵长笛声中,突然地,一声少年独有的、带着试探意味的“爸——”
从贺慎平身后的车厢传来。
笛声戛然而止。
一声更响的“爸!”
再次从后方传来,这次声音更近了,更快地击在了贺慎平的后脊梁骨上。
贺慎平还没来及转身,就被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了。
等他转身的时候,才发现那姿势有多奇怪:贺玉楼抱着温月安,腾不出手来,温月安张开的双臂悬在空中,过了片刻又马上收了回去,小声喊:“贺老师。”
他仍是一副童音,语气却并不像小孩。
贺慎平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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