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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涵被立刻到来的警察从裤腰后面搜出了匕首,他被塞进警车里带回局子里去。
他已习惯这样,在局子里面进进出出,与小偷和卖淫女摆在一个房间里面,他坚持说自己只是一个路过的受害者,而身上带着匕首纯属偶然,胳膊又在不断地渗血,于是被折腾了两个小时之后就被放了出来。
走在将近夜晚的繁华马路上,周围全部都是穿着光鲜的女孩子,她们的身上散发着柠檬洗发香波的味道,裸露着肩膀和小腿,而沈涵已无心流连在这个过去光亮的城市,他走进地铁的时候,看到装了试用的防护门,就是为了防止人家跳进隧道里面去,所有的过往都已被蒙蔽,他或许并不需要知道一切的事情,他理应把那条肮脏的积满水的黑暗弄堂忘记,也理应把煤渣跑道的操场忘记,隔壁小学校七层楼高的楼顶,永安里里面发了疯的女人,他理应把这所有的一切通通地忘记,他已经想要离开这里,或许是带着外婆回到乡下去生活一段日子。
夏天是不是也已经快要倒塌。
这时候,沈涵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只看到过一次,他总是能够记得那个男人的身影,那个男人曾经搂着小俏从四季新村的门口走进来,沈涵总记得他走路的样子,他有点卷曲的头发,带点野蛮感觉的笑容。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在淮海路上,搂着另一个妖冶的女孩子,女孩子长得很高,几乎要比小俏高出一个头,穿着网眼袜,化着非常浓郁的妆,那个男人与她互相调着情,手抚摩着她迷你裙里面裹着的屁股。
沈涵拽紧了拳头,紧紧地跟上,可是他们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所冲走,沈涵站在百盛的门口四处张望,到处都是欢笑着涌来涌去的脸,这种欢乐却似乎与他无关,他开始耐心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待那个男人再次走出来,果然,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男人提着满满的购物袋,搂着那个妖冶女人从商场里面走出来,他们站在台阶上亲吻了一会儿,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这让沈涵想起,他最后一次在四季新村门口,回头看见小俏拎着红色的高跟鞋,四处张望的透明的面孔。
他掐灭了一个烟头,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直到他们拐进了U2酒吧里面,沈涵也跟进去。
他想如果说他真的要离开上海,带着他的外婆去乡下生活,那么他在临走前,还是想为小俏做一件事情。
他并没有真正为小俏做过什么事情,除了在上学的时候,小俏和可可说想吃薯片,于是他每天中午都会买一包薯片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放在她们的桌子上面,不过他买的向来都是小俏喜欢的香葱口味,而不是可可喜欢的烧烤口味。
他问身边一个爆炸头的娇小女孩:“台上那个正在唱歌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哦,他叫大维。”
女孩子笑笑,很轻松地说,“他是我的男朋友之一,不过我也是他的女朋友之一,他今天晚上又带了新的女伴来,他总是这样。”
她喝了一口手里面的黑啤,又从酒保那里要了一瓶递给了沈涵,她伴着音乐摇头晃脑,也是光芒万丈的女孩子。
这个晚上,沈涵又一次彻底地喝醉了,他在轰鸣地音乐里面醉得很不堪,终于是跑进臭气熏天的厕所里面吐了,吐得惊天动地的。
那个爆炸头的女孩子把他从厕所里拔出来,他隐约记得女孩子把他送回了家,并且没有离去,他们两个互相搂抱着在家里肮脏的小床上睡了一宿。
清晨沈涵在猛烈的头痛中被身边的女孩子弄醒,看到她正在穿着内衣,从床上跳下去,扭过头来,对沈涵说:“你身上好多伤疤,你是个打手吗?”
“不,不是。”
沈涵摇摇头说,闻到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令人恶心的隔了夜的酒气,他并不能清楚地记得在他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于是他对女孩说:“对不起,昨晚。”
“如果你是打手就好了,你帮我去捅大维一刀,我给你钱,呵呵。”
女孩子的清脆地笑起来,岔开话题,清晨的她和深夜看起来很不同,她没有化妆,整张脸突然显出一种稚气来,细小的胳膊和细小的双腿,在房间里面转悠,又到天井里面去,把喝剩下的水倒进了已呈现出干枯迹象的盆景里面。
然后她打开铁门,伸了个懒腰,又扭过头来说:“如果你下次再遇见我的话,请叫我V,英文字母大写的V。”
沈涵从也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里面灌了一个水壶,站在天井里面慢慢地给盆景浇水,这几天的疏于照顾,它们都已经快要被太阳烧焦了。
第25节枯萎的盆景,或者真相(上)
而小俏的确具有叫他忘记一切的能力,她没有烦恼,她跟可可不一样,可可带给他的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惊惧感,而小俏,和小俏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安宁,忘记很多事情,他喜欢看小俏从书包里面翻出草莓图案的邦迪来,帮他贴在额头上面,然后哈哈大笑。
而其实当他并不敢把重伤的伤口展现给小俏看,他总是找到可可,可可咬着牙不顾他痛得要叫起来,用纱布帮他绑伤口。
而三年过去了,现在她们都已不同,他早已找不回三年前的她们,找不回三年前的小俏,她依然有一张透明的宛若夏天的脸,而其实沈涵在每一次打架,每一次受伤,每一次被押在警车里送回派出所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离那些夏天越来越远,他已走过了夏天,他的步子太大,他一步就跨进了冬天里去。
可可和小俏已在准备秋季学期的物品,夏天已经消耗到了尾声,就好像是在苟延残喘一样地燃烧着最后的热量,而梧桐树却是依然茂盛,只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天空变成淡淡的玫瑰红色,风也微微地凉爽起来,自从丁城城死后,她们都尽量地闭门不出,等待着这个夏天的迅速过去,如同以往地任何一个夏天一样,变成记忆里的一记模糊的树叶晃动的声音。
可可把屯了一个夏天的校服裙子拿出来重新洗了洗,晾在了阳台上,看着晶莹的水滴在太阳底下慢慢地掉下来。
她们还是一起去看望丁城城的妈妈,她已不再收拾房间,居委会帮她请了一个保姆,而可可和小俏有的时候帮她洗洗床单,买很多食物把她的冰箱填满,她妈妈絮絮叨叨地要跟她们俩讲过去发生的事情,却是颠三倒四,全然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她倒是捧着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再不肯放开,。
那天,无意中小俏从沙发背后翻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结婚照,上面,丁城城的妈妈梳着短短的卷头发,画了红色的胭脂,婚纱却也是微微地发了黄的,程建国在边上穿着蹩脚的黑色西装,胸口还别着大红花,脸上也是涂过胭脂的。
此去经年。
这时,可可和小俏的手机上面同时都收到了短消息,却是大维的群发短消息:“下个礼拜六晚上在U2酒吧的演出,请大家赏脸光临。”
可可和小俏的手机同时响了,她们俩都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可可说:“去吧,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得去念书了,这个夏天也该结束了,就当是庆祝也好的。”
丁城城的阁楼已被紧紧地关闭了起来,上了锁,再也无人能进去,她俩离开的时候都从楼梯底下往阁楼紧闭着的门望,朱红色的油漆和银色的大锁,在映进来的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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