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和女人用目光交流着,我们刚好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形,这场面令人无法忍受,要用一记噼啪声来打破难堪。
我做了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撒腿就跑,我猜我逃跑的速度也就比那少年稍微慢些。
跑到铁桥旁边那几座房子前面时,我回望了一下。
他们还待在原地没动,但男人手里的报纸掉在了地上,那女人背朝着栏杆,双手在石头上来回抚摩,像一只摸不着头脑的困兽在寻找出口。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这里,就在此时,在五楼的一个房间里。
米歇尔好几天以后才冲洗了星期天拍的照片。
古监狱和圣礼拜堂的照片正是它们应有的模样。
他还冲洗出了两三张已经被他遗忘的试拍:他想抓拍一只出人意料地爬上了街边公厕屋顶的猫,却以失败告终。
此外,还有那金发女人和少年的照片,底片很棒,所以他把照片放大了,放大的照片也很棒,他便又冲洗出了一张更大的,几乎是一张海报大小。
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感到疑惑)其实只有古监狱的照片才值得他费这么大的劲。
这一系列的照片中,在岛的尽头抓拍的那张是唯一令他着迷的。
他把放大版挂在墙上,第一天,他盯着照片看了好久,对比着回忆和已然消逝的现实,为此神伤。
已经定格的回忆,同任何照片一样,那里什么都不缺,甚至,尤其不缺“空缺”
本身,它才是真正定格这个场景的东西。
那女人,那少年,那棵笔直地立在他们身后的树,树冠笼罩在他们头上,天空像石头栏杆一般纹丝不动,云朵和石头融成了一片(现在经过一片云,边缘很锋利,像风暴的前锋一样疾驰而过)。
最先那两天我接受了现实,承认自己拍了照片又把它放大挂到墙上。
我完全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翻译何塞·诺韦尔托·阿连德教授的著作时,我会时不时停下来去看那女人的脸和栏杆上黑乎乎的污垢。
第一个令我惊讶的发现其实很愚蠢:之前我从未想过,当我们凝望面前的照片时,眼睛的位置和视角总是跟镜头的一模一样。
人们总以为这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人会去深究。
我坐在椅子上,坐在打字机后面,看着三米开外的照片,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待的地方正好就是镜头的位置。
这样刚刚好,无疑是欣赏一张照片最好的方式,然而斜着看过去应该也自有乐趣,甚至还会有新发现。
每隔几分钟,比如当我找不到合适的法语词句来翻译何塞·诺韦尔托·阿连德教授如此优美的西班牙语时,我就会抬眼看看那幅照片。
吸引我目光的有时候是那女人,有时候是那少年,有时候是路上的一片枯叶,它躺在一边,那位置恰到好处,平衡了整个画面。
这时我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想起照片中的那个上午。
我略带讽意地想起女人恼羞成怒、向我索要照片的样子;少年逃跑得那么慌张可笑;还有那白面男人突然闯进画面的情景。
虽然我离开得不怎么光彩:如果法国人的敏捷反应是与生俱来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离开之前先展示一番公民的权利、特权或者优先权;但在内心深处我对自己很满意。
重要的是,真正重要的是,我帮助少年及时逃跑了(前提是我的推测准确无误。
虽然没有充分的证据,但是少年的逃跑间接证明了我的推测)。
幸亏我多管闲事,才让他的恐惧最后有了用武之地,现在他可能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尊严受损,不像个男人。
无论如何,总比和一个在岛上那样看着他的女人在一起要好些。
米歇尔有时是清教徒,认为不应该屈从于力量。
总而言之,拍下那张照片算是一件好事。
我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看她,并非因为这是做了好事。
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她,为什么把放大的照片挂到墙上;也许这就是宿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树叶出其不意地抖动了一下,我并没有警觉,继续翻译着一句话,直到把它圆满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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