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莉娜滂沱的眼泪弄湿了康伟业的脸膛,康伟业用他的大手一把一把地为段莉娜抹去泪水和鼻涕,顺手揩在身后的树干上。
这一夜,他们并肩而坐,在蛇山幽暗的秋草清香的树丛里,听着一列列火车在他们脚下哐哐、哐哐、哐哐地走过,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仿佛历史的进程,既漫长又匆匆,不知来自于哪里;又不知归结于哪里。
一切都突然变得无头无序,无依无靠,使人感到惘然失措。
段莉娜的手一直猫在康伟业的手掌心里,两人都有很踏实的感觉。
他们絮絮丝语,从国内形势说到国际形势,又从国际形势说到了他们自己的状况。
康伟业和段莉娜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段莉娜把康伟业带回家见了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康伟业也把段莉娜带回了家。
康伟业的家住在单位宿舍里,宿舍由五十年代的苏联式大办公室间隔而成,两间房被书籍挤得满满的,园房和卫生间是公用的。
段莉娜的家在部队大院。
大门口有士兵站岗,院子里头绿化得像公园,一幢幢带了一点西洋风格的小楼错落在浓荫之中。
几乎每一家的篱笆墙上都藤藤葛葛地挂满了丝瓜、苦瓜、鹅米豆。
肥厚的青菜叶子悠闲自得地伸到篱笆外面,平坦的柏油马路一直通到小楼的门前。
尤其是第一次,康伟业一进部队大院情绪就晴天转多云了。
他愤愤不平地想:好哇,原来是这样的啊!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民的勤务员,说是解放了我们的城市,倒偷偷地图了这么大的院子,每家都住小洋楼,还种菜,肆意地把农村搬到城市里。
这一切应该怎么解释呢?段莉娜的父亲一身戎装,腹部膨起,双手背在身后,在段莉娜介绍了康伟业之后,仅仅对他点了一个头,以后就一直坐在阳光充沛的院子里听半导体收音机、打瞌睡。
段莉娜的兄弟姐妹就不敢恭维了,他们一个个全都是大大咧咧的,用傲视武汉话的部队普通话交谈,无休止地谈他们的话题,从中央谈到地方;把军委领导人和军区司令员的名字说来说去,全都不带姓氏,只说某某同志,搞得像是他们的亲兄弟,牛皮哄哄的。
他们根本不在乎康伟业的存在。
段莉娜的母亲也仅限于客气,让保姆做饭,自己根本不下厨。
于是,康伟业段莉娜有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康伟业如此强烈的感受和不平在段莉娜看来简直幼稚可笑。
段莉娜反问说:“按你的理论,那么毛主席也不应该住北京中南海,而应该住到湖南长沙的韶山冲去是不是?”
康伟业说:“段莉娜,想不到你是这么刁滑!”
段莉娜说:“是我刁滑还是你农民意识,心胸狭隘,少见多怪?”
康伟业把一只水杯狠狠地摔到地上,说:“请你们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想想你们才进城几天?土腥气掉了没有?还敢说我有农民意识!”
段莉娜的脸都气得发绿了。
她最后送给康伟业的话是:“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说不要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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