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船舱里一片漆黑,只有布帘鼓荡的边缘翻出一线猩红。
仅凭进舱时那一瞬间的光亮,梅洲君已将船中布局尽收眼底。
这船长年在水上漂着,买卖甚繁,因此陈设极简,除却铺了苇席的长榻以外,就只有临窗的一张小方桌,为免却颠簸之苦,还将几只桌脚一一钉死在船板上。
那妇人刚洗漱过,也无暇拾掇,因而桌上胡乱堆了几块巾帕,并几支大红绒球,梅洲君依稀觉得有些眼熟,碍于这匆匆一瞥,没来得及深究。
他也不迟疑,猫身往桌下一躲。
这底下的空间实在局促,只是他天生骨骼软,又练了多年的矮子功,双腿柔韧到了异于常人的地步,前脚掌在船舱上一吸一放,即便藏身在桌下,依旧能悄无声息地来回游移。
不远处吵吵嚷嚷的,仿佛有船夫吆喝靠岸的声音,他抱定双臂,才附耳在舱壁上,就听见一串江水被船底碾碎时哗啦啦的声响。
他所在的这条花船亦受到了波及,在一整块柔软无形的水玻璃上起伏,显然,来船正与他擦肩而过。
应当就是龟公口中的二当家。
梅老爷一行此去恐怕大有波折,要从水匪手里做文章,还非得摸一摸他们的秉性不可。
这二当家在这当口送上门来,无异于现成的路引,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梅洲君心思电转,更是凝神细听,还没听到二当家的动向,就先从船行声中捕捉到了一缕掺杂其中的风声。
——沙,沙,沙。
——吱嘎!
布帘被风吹动,轻轻触在桌上。
光线借由布帘和桌面间的夹缝,在地面上画出一道深红色的弧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揭开。
他心中一凛,当即伸手触在桌板上,那细微的震颤经由他的指腹,仿佛在一瞬间具备了充盈的骨血,以至于能清晰地勾勒出轮廓来——有人踏在方桌上,干净利落地向前滑跃了一步,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这人是什么来路?在这时候偷摸上船,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只是他这些思虑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听得“喀”
的一声。
是那几支绒花被踩了个正着,绞在里头的铜丝被鞋底咬得咯咯直响。
来人似乎吃了一惊,忙不迭把绒花甩脱了,这才滑跃在地上,甫一落地,就拉开方桌前的两个抽屉,匆匆翻找起来。
这两个抽屉里显然存货颇丰,竟然还有头面首饰丁零当啷的响声,来人微微一怔,气息转瞬变得粗重起来,仿佛有些说不出的郁怒似的,把首饰捏得咯咯作响。
梅洲君挑起一边眉毛,心道,这样毛毛糙糙,竟然还是个梁上君子。
只是......大费周章,就专为了偷女人的行头?
对方也没注意到桌底下还藏了个人,只卯足劲儿跟两只抽屉搏斗,大有扫荡一空之势。
梅洲君留了一边耳朵给他,接着去听岸边的动静。
耽搁了片刻工夫,二当家的船已经靠上岸了。
龟公的嗓音一下就柔得堪比他手底下的女人:“二当家,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小声点儿,人多耳杂。”
有个嘶哑的男声道,“这是......凤襄?我都没认出来,这脸是怎么一回事?”
“这女人的性子您也清楚,一会儿没看紧就发了疯了,”
龟公苦笑道,“二当家,要不然我们换一个吧?凤云一会儿就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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