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一轮酒吃下来,他的两腮也都被冷气浸透了,五感说不出是通明还是恍惚,整个人竟然不自知地斜侧到了身边的花旦身上。
直到触碰到了温热的皮肤,他才猛然一睁眼,只见那花旦正仰头吃酒,也不知是第几杯了,血色逼在薄薄的皮肤上,简直像是盘在灯笼壳里的一尾红蛇。
梅洲君被一瞬间的惊悸所慑,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眼望去,众人皆是面色酡红,鲜艳到了失真的地步,他的眼疾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但那一次,仅仅是环顾四周,都令他目中刺痛,但又始终没能捕捉到那一丝异样的来源——这在事后回想起来,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就在他揉捏眉骨时,吴随员忽而留意到他,笑呵呵地劝起酒来,他那一张蜡黄面孔迫到眼前时,梅洲君就猛然从那种刺目的不真实感里挣脱出来了。
“小后生怎么不吃酒了?”
吴随员道,“龙川先生特别中意你,说是等回头还要再款待呢,我先敬你两杯——对了,林班主,这小后生是花旦么?”
老班主已经喝得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果然人人都来问我,不瞒您说,他呀,是我相中的苗子,作武丑的。
洲君,洲君?这小子......这就醉了?”
梅洲君被他在桌底下轻轻拐了一脚,知道他老人家还有三分清醒在,故而以手支额,佯醉起来。
吴随员三呼不应,不免有些悻悻然,手里那杯酒兜了个不依不饶的圈,忽而被一只手截住了。
那正是梅洲君身侧的花旦,两眼已醉得涣散了,对这样的冷遇似乎有些不忿,竟然抓了那杯酒,主动一饮而尽了。
梅洲君和他其实是不太相熟的,他是苏锦秋班里的二路角儿,长年给头牌作配,被有形无形的规矩座次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回苏锦秋骤然发病,连累他也丢了在海外登台的机会,那股子心气就如削尖的针头一般,酸楚怨愤,旁人一沾就得出血。
梅洲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去主动搭吴随员这条线,可见意气之争,犹胜于酒。
他那双醉眼里钻出了一双名利淬就的毒钩,一下就把吴随员牵扯住了,双方在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自那以后,吴随员来得更殷勤了,动辄通宵达旦,给花旦带的总是名酒,烈酒入喉,双腮酡红,在席间也分外惹眼。
据说还有些私下里转交的财物,都是通硬货色,在众人这样飘零无助的时候,总是分外惹人眼红。
因此有不少伶人有样学样,同吴随员攀起私交来,梅洲君置身其中,只觉四周言笑晏晏,众人脸上血色鲜活,仿佛梦游彩塑之间,那一种悚然似乎被朦胧的光晕柔化了,他如有所感,却始终得不到彻底惊醒的一点灵光。
数日工夫,就在绿茵陈酒沁入骨血的薄荷香里,昏昏然过去了。
梅洲君心里的异样几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直到某夜席间,一点小小的变故终于挑破了这一片混沌。
有几个伶人吃酒猜拳时太急,将酒盅打翻了,泼出的酒水恰恰溅到了梅洲君面上,他双目刺痛,因此只能避席而出。
也是在阴差阳错间,他路过了花旦房门边,听到了窗子被推开时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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