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落入坐在回廊里的晏如陶眼中,他隐约看到花窗后面长发如瀑的她,明明是影影绰绰,却又觉得连她的睫毛都清晰可见,真是怪哉。
这幕景象让他想到辞赋中的神女,威严且慈悲,无欲亦无邪,让人只敢遥遥相望。
他自被“赶出来”
,就在忧心她是恼了,回想方才四下无人之时自己露骨的言行,顿生悔意。
虽想有朝一日能让她看见,可并非这般疏忽冒失。
他苦笑,自己现在有什么值得她看见吗?
这世道看重高门巨族,他凭借父母的身份有了些许立足之地,可这恰恰是她所不屑的。
扪心自问,抛却这些,他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她驻足留意?
回想这十七年的纨绔生涯,小时招猫逗狗、打架闯祸;长大了交友宴饮无心读书,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连
心眼都被阿娘说不够……
旁人的阿谀奉承他从未放在心上过,唯独她曾称赞过的那句“做事细致”
,叫他开怀许久。
他细细咀嚼这个词,想从中寻出条路来,倚着廊柱晃着腿,冥思苦想,却不得要领。
突然被什么小玩意儿砸中肩膀,他低头去看,是枚小石子,不禁烦闷恼怒,抬头去寻是谁在宫中如此放肆,却看见那扇花窗被支起,“神女”
正探出身子向他遥遥招手。
他似被一缕看不见的绳线牵引,抬脚就向她走去,站在花窗下仰头看她,有发梢拂过他眉间,挠得他心痒痒。
林翡微微歪头,有些不解,声音压得很低:“站这里做什么?进房里来呀。”
隔着花窗怎么说孙豫的事情?
晏如陶一喜,立刻转身,却又被她叫住:“动作轻点,阿鸾睡着了。”
他点头应下,见她没有气恼,将方才那股子悔恨丧气统统抛到脑后。
待他坐在窗边,林翡的头发已经挽起,小声说起昨夜在涤衣署的事情,开口一句“遭人泼了水”
就叫晏如陶眉毛拧在一起。
“谁干的?!”
他虽压着声音,但难掩愤怒。
“和管事的孙豫脱不了干系。
符菱娘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和世家有关,却又不肯说明白,我才想着问问你。”
“孙家?”
晏如陶摇摇头,“高门巨族耻于同内监扯上关联,更不会有族中子弟净身入宫,八成是恰巧一个姓,又搭上了孙家哪个心思活
泛的。”
“符菱娘子也说,孙家子弟大多低调。
阿鸾提起过孙四郎孙泽就是个谦逊的性子,还有我们同班的孙旻,字写得好,人说话也客气,都不像汲汲营营之辈。”
这赞赏的语气,叫晏如陶很有些牙酸,孙泽年纪小也就罢了,孙旻他可是常见的,身高八尺,姿容亦佳,连夫子们也常夸他俊爽有风仪。
“倒也不必以貌取人……”
晏如陶垂着眼,心中郁闷,话音也有些含糊,“有的人虽然字不怎么样,脾气也不算好,但也未必不是好人。”
后面那句林翡一开始没听太清楚,问了他,他却支吾不语。
林翡细想又反应了过来,瞥他一眼:“又没说你,你同他比个什么劲儿?”
晏如陶没料到她竟听见了,顿时涨红了脸,欲张口解释,可转念一想,她说的也是事实,没什么可辩驳的,只是心中还是不得劲,抿着嘴不发一言。
林翡从侧面见他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想不通他为何置气,可又是自己请他来指点,只好低声说:“你自然比他强,我同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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