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雪梅搬了台缝纫机到房间里,每天在里边做点缝纫铺拿回来的零活。
缝纫机压过布料,钟邱沿胖嘟嘟的一个,在床上翻着身。
邱雪梅有时要那样车到半夜,孩子睡了醒,醒了哭。
她站起身抱一会儿,等钟邱沿平静了,再坐回去继续工作。
就是在二十六岁那年开始,邱雪梅像吹气球般胖起来,胖得没有了什么少女的韵味,身上只有厚棉布、划线粉饼的气味。
她给钟邱沿喂完奶,出门到池塘边洗两个人的衣服,回来之后,看着父母的眼色坐下来简单窝两口饭。
妈妈每天都在问她还打不打算再嫁,要再嫁又为什么把孩子拖回家。
邱雪梅抹了抹自己泛满痘的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大口地塞着饭,塞完之后,跑进了房里。
那时钟邱沿刚醒过来,睁着一双笑眼,伸出小手抓了邱雪梅一下,像是叫了一声:“妈妈...”
那是钟邱沿第一次开口说话。
邱雪梅怔愣了一下,忽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心脏血管仿佛搅绕在一起,又酸又痛,她哭啊哭,钟邱沿也哭起来。
那间小板间房里堆满一块半块的碎布料,布料中间,坐着一个失声痛哭的女人。
二十来年过后,邱雪梅坐在院子的凉榻上大哭。
她本来努力把钟邱沿养大,对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有一个普通规整的家庭,最好能生一儿一女,就那样就够了。
她哭累之后,坐在那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几天后,她在一次同性子女互助会活动中,揉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讲起多年前,她背着钟邱沿搬出了那间板间房,拖着一只旧旧的大红色旅行袋坐上大巴车跑进城里打工。
因为得带着孩子,她还是只能打些零工。
她头发蓬乱,背后背着一个睡着的小孩,坐在菜市场的后门口给人家择菜、剥豆子。
她脚上套着黑色塑胶雨靴,雨靴上黏着鱼血、动物内脏之类的东西,抬头的时候会觉得日光晃眼,然后总会觉得这一切仿若一个梦,她是不是醒过来就没那么辛苦了。
但明天一觉醒来,她还得出门打工。
钟邱沿再大一点之后,交给了出租屋楼上的一个寡居的老奶奶稍微带带。
邱雪梅就记得,自己晚上收工回家,钟邱沿在楼梯上从老奶奶怀里挣扎着要下来,边挣扎边乱喊:“我妈妈回来啦,我妈妈回来啦。”
他迈着藕节一样的两条小腿,穿着卡通短袖短裤,飞进邱雪梅怀里。
邱雪梅哽咽着说:“母子一场。
我当时就觉得,母子一场,有这么一个时刻,真是已经值得了。”
她流着眼泪继续说:“那段时间吧,没有这小屁孩,我可能都撑不下去。
然后我想,现在是不是该我给他撑腰了...”
邱雪梅五十来岁了,学历是小学毕业,除了这座城市,没有去过世界上任何地方。
她只有和村口老姐妹闲聊的时候,听说过同性爱这回事,但从来不了解。
但她是一个对自己儿子拥有绝对信任的母亲,于是同时也信任了儿子的爱。
她决定要去了解看看。
她知道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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