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没有像从前的洗襟台一样建在山腰,而是修在了两山之间的避风处,直到登上了楼台顶,才感受到冬夜寒风。
旧的洗襟台,张远岫见到时已经坍塌,至于这座新的,他此前在督工时还没建好。
所以这洗襟台顶,张远岫从前一次都没登上来过。
眼下站在这里,只觉两山苍茫,天地广大,而楼台其实渺小。
张远岫想起张正清曾说“前人之志今人承之”
,想起“柏杨山间,将有高台入云间”
。
呵,这就是他们兄弟二人心心念念要建成的台子么?
岂不知那苍天白云之远,即便站在楼台之上探出手,依然有万万丈之遥。
张远岫觉得自己真是不合时宜,五年多前到这里,满目惨景皆不入眼,唯有刻骨的思兄之情盖过一切人间哀恸。
而今到此,极目所见皆是山河平静,那楼台坍塌丧生无数的可怖才姗姗来迟,他这才想到原来除了张正清,还有许多人丧生在这楼台之下。
旧日废墟尚且藏在月光照不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得荒凉,他们居然在邻处另起高台。
“白泉,备笔墨吧。”
书童低低地应了声是,以书箱作案,铺好纸张,两个官兵举着火把上前照亮。
官兵不识字,不知道张远岫写了什么,依稀间只见张远岫执笔的侧颜沉静而温和,让人不由想起他别称,忘尘公子。
信很快写好了,张远岫把信封好,又从袖囊里取出一个锦囊,连并着信一齐交给身后两个官兵,“你们去东安寻章兰若章大人,请他派人快马上京,把锦囊交给小昭王,把信书呈递御前,交给官家。”
两名官兵恭恭敬敬地接过。
张远岫于是淡淡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公子?”
白泉上前一步。
张远岫笑了笑,那笑里竟有一丝难得的释然,“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楼台上少了两山的阻隔,夜风凉而刺骨,张远岫想起不久前,他去宫中见曹昆德,深宫的甬道间也涌动着这样的寒风。
那个老奸巨猾的太监嘲笑说,“跟咱家交心的这些人中,最有趣的当属张二公子,一脚踏入泥泞中,衣摆居然洁净,明明杀伐果决,时而又惦记着不想伤害无辜之人,看来是被老太傅用‘忘尘’二字束缚得狠了。”
所以直到士子聚集宫门,这个老太监都觉得自己会赢。
他知道张远岫想做什么,但他赌的就是忘尘公子心中存留的那一丝洁净。
可他没想到,张远岫还是狠下心,迈出了他以为永不会迈出的一步。
“忘尘”
二字最终没能拉住他。
士子聚集宫门当日,墩子带着血书赶赴紫霄城,张远岫在他必经的长椿巷中截住他,随后别过脸,吩咐身旁的暗卫,“动手吧。”
墩子的呻吟声很快被卡在喉咙里,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劫匪流窜到此,暗卫不得不随张远岫避去巷口。
劫匪为财而来,没有救墩子的意思,看到巷口官员的身影,匆忙逃走间遗落了匕首。
暗卫于是走上前,拾起匕首跟张远岫请示,“大人?”
张远岫知道暗卫的意思,用匕首,人死得更干净,更容易脱罪。
他静立许久,点了点头。
匕首入腹的闷响,让张远岫想起许多年前,他还小,张正清带他去沧浪江边,告诉他父亲就是在这里投江自尽的。
那时张远岫从江边捡起一颗石子,掷入江水中,问:“父亲就是这样没了的吗?”
石子入江的声响,与此时此刻夺人性命的动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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