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
丁碛在边上站着,又黑又瘦,六七岁的人了,只四五岁的身量,还剃了个瓜皮头。
九六年,南北差距和城乡差距都还很明显,从穿衣打扮上就能看出来:一般说城里人,叫“洋气”
,乡下人,就是“土里土气”
。
丁碛很土气,土腥味扑你一脸的那种土,而且还笨,背不出“黄河入海流”
,想了很久,才答出五六三十。
丁长盛又问:“什么叫‘挂水湖’啊?”
丁碛嘴里像含着面坨坨,答不出来。
她忍无可忍,大叫:“挂水湖,就是通过一条细管子,能连接到大河上的湖,像人打吊针,挂水!
挂水湖。”
丁长盛没提防门口有人,吓了一跳,丁碛怕生,脑袋几乎缩进肩膀里,像只受惊的大虾。
她抬起高傲的头,没进屋,走了。
她看不起丁碛,她是城里人,她洋气,她白,她不是捡来的,是亲生的,她聪明,她还惹人爱……
后来,易九戈问她跟小哥哥玩得怎么样,她气冲冲地说:“谁要跟他玩!
拉低档次!”
……
鱼干吃完了,手指上留了淡淡的鱼腥味,易飒从行李包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倒水洗手。
洗着洗着,忽然想笑。
小屁孩儿,才多大点,居然会说“拉低档次”
这种词,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嘴。
二十多年了。
都长大了。
世道变了,但那些大河的秘密还在生长。
她和他,都入局了。
第13章
十点多,远处湖面上出现了高低错落的簇簇黑影,稀疏的光闪在黑影的不同部位,像暂时栖息的萤虫,仔细看,还能看到几道飘上天的淡奶白烟柱。
这是大湖边的又一处水上村庄。
远离城市,远离游客,近乎闭塞,住当地人、越南难民、华人、偷渡客及形形色色被追缉的犯罪分子。
再驶得近些,可以看到在这里,高脚楼只是沿岸和近岸的零星几幢,更多的“住所”
是在水面上的:有用长长的竹竿搭起来的水上屋,有的是条船,有的是木筏上搭屋,还有些,索性就拿绳子捆在一起的、可以漂浮的塑料桶和铁皮桶当地基,四面拉起塑胶布,也是房子。
只要有人住,“住所”
外头就会拉起塑料绳,晾晒各色衣物,有些房屋外头用红漆写着“小心鳄鱼”
,水面上漂着养猪的猪笼子,水声响在笼子边,猪在笼子里哼哼。
易飒把摩托车停靠在离岸最远的一幢废弃半塌的高脚楼下,洞里萨湖还在持续涨水,停得靠岸太近,保不准明早起来车子就在水底下了。
她把摩托车锁好,从车上卸下行李包,拎起了往河岸走,刚走了一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哗啦木料跌落的声音。
易飒皱眉,转头问了句:“谁?”
这高脚楼早没人住了,底层中空的脚架下堆着无数废料,刚坍塌的废料堆后腾起一阵烟尘,尘灰间站起个模糊的人影,只眼睛里带亮。
那人说:“哈罗……华人?”
边说边艰难地从废料堆上跋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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